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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反正不是他花钱,以前住在大院吃大锅饭的时候,他也这么啃。 不愧是皇记,羊棒骨软烂入味,香得掉舌头。 关应钧专注地看过简若沉的眉眼。略过用力的颧骨,鼓起的腮帮,漂亮的贝齿和吃得红润的嘴唇,没有找到一点僵硬和动刀的痕迹。 灵动自然,漂亮得得天独厚。 竟然没整? 真有人能好看得和假人一样? 关应钧微微坐直,看得更认真了。 简若沉吃了一口肉,还要拿边上的调料瓶往骨头上撒辣椒和糖,然后享受地蘸点醋,又或者蘸一点特意倒在料碟里的红酒。 口味相当刁钻,看得人直皱眉头。 李长玉乐呵呵的,“喜欢新鲜口味的人呢,大多都是喜欢追求刺|激的性格。” 简若沉点头,“系呀系呀(是呀是呀)老师真厉害。” 李长玉这会儿基本吃饱了,越看简若沉越满意。 吃饭香、嘴巴甜会来事、聪明、心理素质过关,又能治得住关应钧。 简直是为重案组犯罪心理顾问量身定做的人才! 一个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另一个是看好的后辈,以后还要共事,李长玉不想两人关系太差,打圆场道:“应钧,我听说香江大学的案子和陆家有关系?” 关应钧嗯了一声,“有一点。” 他眼角带了一点笑,“我的线人说,江永言东窗事发后,是陆堑花钱帮他摆平了蹲在警局门口的媒体。当时深水埗警署门口的狗仔一波接着一波,有组织有纪律。我估计有媒体公司得到了陆堑花钱摆平狗仔的消息,在趁火打劫。” 趁火打劫的简若沉低着头,趁热吃面。 关应钧收回放在简若沉身上的视线,接着道:“奇怪的是,给钱的明明是陆堑,但媒体几乎都统一口径,认为那些钱都是江鸣山给的,还大肆炒作这个话题。” 陆堑花钱帮江永言压住消息,本意并不是想保住江永言,而是不想案子闹大,牵扯到天泉都娱|乐|城。 但媒体如今却大肆炒作,不仅使陆堑的计划破灭,钱也打了水漂,甚至还会让陆堑误会报道是江鸣山故意为之。 毕竟江鸣山就是喜欢沽名钓誉,常买通媒体给自己脸上贴金。 李长玉拊掌感叹,“江家和陆家本来同气连枝,这么一搞说不定会产生隔阂,如果这帮媒体真的有组织有纪律,背后的人必定眼光长远,十分聪明。” 近年来,香江的犯罪率奇高无比,一有案子和木仓战,媒体就会大肆炒作警务的无能,民众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已经开始对警务处有所怨言。 而大多数媒体都是财阀世家的喉舌。突然出现一个稍稍偏向警局的,应该抓紧机会,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关应钧道:“这帮媒体来拿钱的时候身上带着不同的公司标识,警惕性很高,我的线人还没跟到。” 李长玉还记得自己要打圆场,于是转头看向简若沉,“若沉呢?有什么想法?” 简若沉吃饭快,这会儿已经吃完面,开始擦手了。 他小声道:“老师,你叫我小沉吧。” 若沉这两个字一连起来,总让他想起江含煜那一声声娇滴滴的若沉哥哥。 “警局确实需要自己的喉舌,目前民众不信任警署的官方报纸,需要一个世俗媒体来做信任的突破口。” 简若沉觉得毛巾擦手不太干净,指尖还是有点油腻腻的,于是起身道:“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慢慢用。” 李长玉:“去吧。” 简若沉开门走出去,门外隐约传来侍应生引导的指示声和轻柔的道谢声。 李长玉听了一会儿后感叹:“应钧,简若沉实在是天赋异禀,他十九岁就能拥有如此的眼力和判断力,假以时日,绝对了不得。” 关应钧冷笑一声,“李叔,就怕他志不在警队。” 李长玉:“日久见人心,我知道你除了自己的判断谁都不信。但做人要用真心换真心。他帮小陈警官破了香江大学那个案子,又因此抓住了你一直想要抓的江永言,已经帮了你两个忙了。” 关应钧应了声。 简若沉确实聪明,一手审讯技巧出神入化,帮了他大忙,但高明的卧底都是用功劳做投名状的,他以前也是这样。 如果这样就彻底相信一个人,未免太容易了些。 李长玉见关应钧油盐不进,顿时不吭声了。 简若沉洗完手回来。 一开门,静默的氛围扑面而来。 李长玉抱着手臂坐在边上,眼皮耷拉着,嘴角微抿,好像不太高兴。 简若沉眨了眨眼,起了个话头:“关sir,饭也吃完啦,该说说江永言的事情了吧?” “好。”关应钧平铺直叙,“江永言认为你迟早会回到江家,代替江含煜的身份成为真正的继承人。他喜欢江含煜,不想看心上人伤心,于是有了让你消失的念头。” 关应钧顿了顿,“但从江永言的供述来看,这起案件如果成功,既得利益者是江含煜。我不认为江含煜会完全不知情。” 简若沉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 关sir的谨慎和疑心病平等地辐射到了每一个人。有趣。 “江永言的供述足够定罪吗?” 关应钧道:“足够。你协助破案有功,我会弄一封表扬信发到你们学校,你可以借着这封表扬信的势头转专业。” 简若沉心情好极了。 刚来就把江永言送进去了。 业绩加一。 关应钧举杯道:“江永言是江鸣山的左膀右臂,知道的秘密只多不少,对整个西九龙总区警署来说至关重要。这次还要谢谢你的配合。” 他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还想再说点什么,包厢的房门就被敲响。 关应钧只好咽下到嘴边的话:“进来。” 侍应生进门,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视线在包间里转了一圈,落在简若沉身上,“有您的信件。” 简若沉起身去接,“什么东西?” 他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华丽的邀请函,封面上用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中文黑体字贴着:“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 “哔哔哔。” 关应钧工作用的寻呼机响起来。 他拿起听了片刻后沉沉看向简若沉道:“出事了,深水埗警署死了一个巡警。” 简若沉不解:“怎么跟我说?” 关应钧道:“死的是发现冯嘉明尸体的巡警。” 简若沉的脸色变了。 难道江永言买凶案还没结束? 可这怎么可能呢? 江永言早已伏法,整个案件的逻辑链也已经十分完整了,难道江永言背后还有别人? 简若沉将手中的信封缓缓转向关应钧,“我刚刚收到了这个。” 邀请函封面上的一行黑体字贴得整整齐齐,每一个字的间距像量过似的一模一样。 那油墨黑得令人胆寒。 沉默在包厢中弥漫开来。 原本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 默契初现 邀请函与巡警的死讯一同送到,算好了时间似的。 显然不同寻常。 邀请函的背面有烫金质地的勾边,正文部分写着:周日晚九点,白金会所。 纸张洒金,拂动间有香味散出。 简若沉翻转手腕,拿着信封一倒,里面掉出来一张白金会所的VIP卡。 他脸色微沉。 这个送信人所写的“一件礼物”究竟是指巡警的死讯,还是这张白金会所vip卡? 关应钧走到侍应生面前问:“有没有看到送信人长什么样?” 他眼神如刀,凌厉凶悍,侍应生被看得缩起脖子,小声回答:“是我们店的外送跑腿。” 90年代没有外卖app,外卖还被称作电话订餐。 提供这项服务的大多是中高端餐厅。 他们会雇佣动作利索,车技好的送餐员来满足客人的需求。 皇记就是其中之一。 “他人呢?”关应钧掏出证件展示,“西九龙CID(重案组)查案,配合一下。” 侍应生忙不迭点头,“我现在就去帮你叫。” 他不是没见过警察,但关应钧的眼神几乎能杀人,他腿都被看虚了,出门时撞到了门框,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但停都不敢停,跌跌撞撞去找人。 简若沉等人走远,举起邀请函对光观察。 发现“一件礼物”这四个方块底下都有一道细而虚的灰色横线,黑体字也比纸面高出一小截。 四个正方形纸片里面的字大小不同,但却都被贴在了纸片中间。而且这些正方形纸片裁剪的大小完全一致,直角尖尖,像用尺子量过。 但那个“件”字比其他三个字都小。 按照它在文章中的排版,切下来时应该能切到它周围的字才对。 可这个“件”字切得干净又利落。 简若沉看完,拿着邀请函给李长玉展看,“老师,这个人是不是有精神疾病?” 他有点不确定。 毕竟他擅长的是犯罪心理学中的微表情心理学和审讯心理学。其他方面不如从业多年的李老师经验丰富。 李长玉戴上老花镜,细细看过,鼓励地问:“为什么会有这种判断?” “大多数犯人在利用报纸来遮掩字迹时,不会特意将大小不一的字剪成完全一样的方块。” 简若沉直说结论:“这些字分明是从报纸上一笔一划地刻下来,粘贴到大小一致的正方形中央,最后才统一贴在了邀请函上。” “正常人做不出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您看,这个人贴字时甚至还在下面用铅笔画了一条线对照着贴,这种对整齐近乎偏执的追求,让我怀疑他多半有OCD焦虑障碍。” 这种病症有个更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强迫症。 李长玉欣慰地看着简若沉,“判断不错,知识面很广,分毫不差……还有吗?” 简若沉颇有一种上课时突然被老师点名的酥麻感。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看漏了? 他谨慎想了想,回答:“没有了。” 李长玉一拍手,“确实没有了。” 简若沉:…… 李老师竟然在逗他玩? 简若沉抬手摸了一下耳朵上的红痣,转头问:“关sir要看吗?” “嗯。”关应钧凑上前,半弯下腰,摆了个扎马步一样的姿势低头打量邀请函。 两人凑得近了,关应钧鼻尖钻进一股奇妙的香味。 像柚子香气,又凉又甜,间或掺杂了一丝甜腻呛人的香水味。 他眯起眼,微微侧了一下头,鼻尖不小心蹭到了简若沉垂落在颈侧的发丝,蹭过了一个温软的尖。 关应钧垂眸一扫,看见简若沉耳朵软骨尖上的漂亮红痣近在眼前。 他意识到两人贴的有点近,那股不自在又猛地升上来,甚至比坐在沙发上时更甚。 关应钧后退一步,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摊开在手心,“邀请函放上来,我看一下。” “哦。”简若沉把邀请函放上去。 关应钧用手帕捏着邀请函的一脚,往鼻尖上凑了一下,然后被熏得打了个喷嚏,“ Lancome Tresor 的香水。” 他又闻了一下,这回打了两个喷嚏:“璀璨系列,这一款名字叫珍爱。” 这邀请函简直像是在香水里腌过,熏得人发昏。 关应钧想到了之前闻到的柚子味。 香水是邀请函上的,那柠檬柚子味就是简若沉身上的了? “这也能闻出来?”简若沉不信,凑过去闻了一下。 香味也不刺鼻,感觉和大多数香水没什么两样,味道甚至没有关应钧身上的红茶烟味重。 这人怎么会打那么多喷嚏? 他抬手闻了一下自己,没有味。 关应钧是狗鼻子不成? 简若沉探头问:“还有什么?” 关应钧侧目,对上一双亮晶晶满含期待的眼睛。 他僵硬了片刻,从兜里掏出几根棉签,逐一蹭了蹭邀请函上的字。 擦前两个字时,棉签只有头部微微发灰。到“礼”字的时候,棉签猝然变黑。 简若沉恍然,“礼物这两个字的油墨很新,应该是最近印刷的报纸。” 关应钧嗯了声,又甩了两下邀请函,纸张发出硬挺的哗哗声,香水的气味顿时更加馥郁。 他被熏得眼睛发红,“纸张很厚实,上面还有烫金和高温压花的工艺,这东西不便宜。” 简若沉点着头喔了一声,了然:“你的意思是,这邀请函是在特定的高端礼品店买的。香江这么多礼品店,你准备怎么找?” 关应钧捏着邀请函,心头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 简若沉竟然能跟上他的思路? 他刚说出上句,简若沉就能接上下句?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身侧,那股又凉又甜的柚子味顿时冲淡甜腻的香水味,缓解了鼻尖的痒意。 关应钧不动声色吸了一口。 简若沉见关应钧不回话,更好奇了,抬起手肘,碰了他一下,“怎么找?” 90年代,商场没有监控,想根据一张邀请函找人难上加难,难道要拿着邀请函一家一家店问? 关应钧回神,“托线人找。这种小事可以让他们去做。” 他一边看表一边往门口走,等脱离了柚子味包围圈,放松下脊背,“那个侍应生叫人叫到哪里去了?” 李长玉道:“你急什么?一碰到案子就火气大?该多喝点凉茶下火。” 简若沉听到凉茶就头大。 他上辈子上大学之前在广东长大。 军区大院食堂里的炊事兵一到夏天就煲凉茶。 一煲就是一大锅。喝得人都要变成凉茶了。 凉茶绝对是他最不想见到的饮品。 简若沉小声道:“喝凉茶不如喝甜水,烦心的时候就喝冰可乐和甜酒。” 关应钧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十九岁,还小着呢。 不知道男人下火只需点两根烟抽,或者把被子一盖,自己和自己睡一觉就好。 关应钧摸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刚点燃吸了一口,刚刚的侍应生就满头大汗地拉着一个人姗姗来迟。 来人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防水充棉冲锋衣,鼻尖和面颊冻得通红。 他捂着兜,满眼警惕,“信是别人让我送的啊,让我送信的人说了,钱是我的了。阿sir,你不会要把钱要回去吧?” “那要看你配不配合。”关应钧叼着烟,对着来人又亮了一次证件,“他给你的现金吗?长什么样?” 跑腿冲锋衣男怕被收钱,很是配合地掏兜,把钱拿出来展示,“长这样。” 简若沉哭笑不得,“他是问给你钱的人长什么样。” “哦……哦哦。”男人憨憨挠头,囫囵把钱塞回兜里,“我没看清脸,但是……” 男人伸手比画,“跟我差不多高,穿的也不是什么名牌,衣服有点旧了,看上去一般有钱,感觉比较年轻。” 他又仔细想了想,确定没有漏说的才道:“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关应钧拿着随身的工作本,笔走游龙记下男人的口供,急匆匆收了本子,对着人伸手,“钱给我。” 男人顿时捂住口袋,“不是吧阿sir,我还不够配合吗?你不能言而无信啊!” “不要你的。”关应钧催,“快。” 男人不情不愿地把钱拿出来,嘴里还嘟嘟囔囔,见关应钧将那沓钱装进物证袋,脸都青了。 简若沉张了张嘴。 余光却见关应钧把一个磨毛了边的皮夹拿出来,数出一样的面额和张数,放到男人手里,“你的钱上可能有线索,我要留着,但不白拿你的,用新钱跟你换。” 男人顿时喜笑颜开,舔了下拇指,搓着票子点了一遍,“多谢警官!还是连号的新钱,阿sir大气!” 他把手举在额角,对关应钧做了个敬礼的姿势,“下次还有需要再找我啊!” 简若沉若有所思,伸手揉了一下耳尖,摩挲着上面的红痣。 原来关sir不是不会做人,而是觉得没必要。 他要想收买人心的时候,做得也不差。 关应钧又抬手看了一眼表,抬手把餐桌边放着的账单拿走,又从钱包里抽了100块塞到李长玉手里,“时间紧,我要立刻回西九龙总部,李叔,您和简若沉一起打车回学校吧。” 简若沉幽幽道:“关sir,喝酒不开车。” 关应钧脚步一顿,视线瞥向餐桌上已经被三人喝空的红酒瓶。 简若沉抽出关应钧放在李长玉手里的一百块,快步跑出去把没有走远的跑腿冲锋衣男喊回来,“100块,帮我们开一下车。” 他揽着跑腿小哥的背将人带回包厢,哥俩好地道:“没送过阿sir吧?关sir现在有个案子,很着急的,会飙车吗?” 跑腿小哥眼睛一亮。 电视上那种飙车戏码,终于落到他身上了吗? 他摩拳擦掌道:“我会得很!” 关应钧掏出车钥匙抛给财迷跑腿小哥,转头简若沉道:“既然这样,你跟我一起回西九龙总部。” 他又问李长玉,“李叔,您呢?” 进军警署 李长玉穿好皮夹克,“你带我学生回总部干什么?” 关应钧道:“他跟这桩案子有关系。再说,您不是要让他来做顾问,我先带他去认一下人。” 李长玉简直要翻白眼,“你就这么把人介绍给你的组员?事不是这么办的。不能让你带着简若沉,我也去。” 免得有人狗脾气发作,欺负人。 关应钧不置可否,在柜台前面付账。 简若沉抬眸扫了一眼账单,三个人竟吃了4000块。 羊棒骨900块一根,比面条贵4.5倍,就连烤鸡翅也要50一对。 这顿饭直接把关应钧的毛边钱夹给掏瘪了。 趁着客人付钱,财迷跑腿小哥去和主管说明了情况,麻利把车开到门口,一脸跃跃欲试。 李长玉比画了一下自己的腰围,对简若沉道:“你和关应钧坐后座,这车后排不大,我过去的话坐不下。” 简若沉不想和关应钧挨着坐,但又知道老师和学生腿贴着腿坐不好,被人看见后难免会传闲话,只好应了一声,钻到内侧。 他想系安全带,却发现后排的安全带似乎很久没用过,被塞进座椅的缝隙,抠出来不太容易,随即作罢。 关应钧一坐进来,原本十分宽敞的后座立刻变得逼仄,那双大长腿根本不能并起来放,岔开才能塞进前座与后座之间的空当。 简若沉为了与他保持最基本的社交距离,被挤得几乎要贴到车门上去。 但很快,这点社交距离就被司机神乎其技的车技打破了。 丰田一路风驰电掣往西九龙的方向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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