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 齐之远收回视线,一边抬手将匣盒掀开,一边漫不经心道,“府衙人多眼杂,下次不必……” 看清匣盒里的东西,齐之远的话音戛然而止。 齐公子忍不住也凑过去,朝匣盒里看了一眼。里头只有几枚铜板。 齐公子勃然大怒,直接将那匣盒夺了回来,径直朝苏妙漪砸去,“你耍我?!” 匣盒狠狠砸在了苏妙漪身侧,发出“当啷”一声巨响。盒角砸裂的碎屑溅起来,苏妙漪避之不及,耳边被木屑擦过,一丝刺痛迅速蔓延开来…… 裘府里,虞汀兰正绣着扇面,针脚却一不留神刺进了指腹。她眉心一蹙,将扇面放下,一边接过婢女递来的绢帕,一边转过身,“已经两个时辰了?” 苏安安站在不远处,着急地咬唇,“姑姑手头根本没有一千两,去见齐家人,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夫人,求你救救姑姑……” 虞汀兰皱着眉起身,“你既知道她这么一去有危险,为何拖到现在才来?” “是姑姑说,让我两个时辰后再来裘府……” “安安,我以为你心里清楚,什么事能听她的,什么事不能。” 苏安安局促地垂眼,手指在身前绞缠着,“……下次不会了,夫人。” 虞汀兰也没有继续责怪苏安安的意思,拍拍她的肩,便抬脚往外走。刚走到院门口,就迎面撞上了裘恕。 裘恕一眼看出虞汀兰的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 虞汀兰顾不了更多,将整个书帕钱的事从头至尾告诉了裘恕。 裘恕沉吟片刻,安抚虞汀兰和她身后的苏安安,“齐大人现在应当是在府衙,我现在就过去一趟,把妙漪带回来。” 虞汀兰仍是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这么兴师动众,我去就够了。” 裘恕唤来下人去备车,又对虞汀兰道,“放心,齐大人知道妙漪和裘家的关系,不会出什么大事。” 劝住虞汀兰后,裘恕便匆匆离开,乘车去了汴京府衙。 马车在府衙门口停下时,已是西山日薄、暮色冥冥。裘恕掀开车帘,刚走下车,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府衙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妙漪?” 裘恕脸色微变,连忙迎了上去,从头到脚地打量她,“这是怎么了?” 苏妙漪白着脸,用绢帕捂着耳边,恍恍惚惚地抬头看了一眼裘恕,“世叔,你怎么来了?” “你阿娘让我来接你。” 裘恕眉头紧锁,朝府衙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齐之远对你做了什么?” 苏妙漪摇摇头,“上车说吧。” 裘恕抿唇,面上难得没了温和之色。他沉着脸,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在车上坐稳后,苏妙漪才放下了手中绢帕,露出了颊侧浅浅一道擦破皮的血痕。 裘恕神色一厉,“这是齐之远做的?” “只是不小心擦伤……” 苏妙漪眼神闪躲,“齐大人没对我做什么,不过是顺道带我去了一趟刑房,看了些犯人受刑。世叔,我真的没事。” 裘恕眉宇不展,将目光从那道血痕上移开,对外头的车夫吩咐道,“去济和馆。” 苏妙漪连忙推辞,“不用了世叔,这么小的皮肉伤,回去养几日就好了……” “胡闹!” 裘恕的口吻陡然严厉,可见苏妙漪一脸受到惊吓的神情,他又缓和了语调,“女儿家伤在脸上,若处理不得当,可是要留下疤痕的,岂能视同儿戏?回去让你阿娘瞧见,定是要心疼死了。” 苏妙漪哑然。 府衙离济和馆不远,二人还没说几句话就到了。裘恕三步并作两步下了车,将已经要回家歇息的大夫扯了回来。 大夫看着苏妙漪颊边指甲盖那么大小、很快都要愈合的伤口:“……” 他一声不吭地转身去取药膏,裘恕也跟了出去。 苏妙漪坐在济和馆侧间,隔着半开的帘子就看见裘恕负着手,跟在大夫身后来回踱步。 “这伤会不会留疤?” “我记得你之前给汀兰开过一种药膏,消疤去痕十分管用,就是味道不大好闻,你看看这次能不能换个略微好闻些的。” “药膏一日要涂几次?要涂几日?” “这几日需不需要忌口?” 有那么一瞬,苏妙漪都觉得外头喋喋不休、聒噪啰嗦的人不是裘恕,而是苏积玉! 就好像幼时自己有什么小病小痛,苏积玉都会背着她去医馆,逮着个大夫问长问短一样。若不是那身名贵的冠袍带履时刻提醒着她,苏妙漪几乎都要下意识地对着外面吼一嗓子“爹你就放过大夫吧”。 下一刻,裘恕掀开帘子,郑重其事地捧着药膏进来。 苏妙漪恍惚中生出的那些错觉也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清醒后的恼羞成怒——她怎么会将裘恕和苏积玉相提并论?! “你先自己将这药膏涂上一遍,等晚上睡前再涂一次。” 裘恕把药膏递给苏妙漪,又取来镜子,耐心地说道,“连着涂个三日,就差不多了。” “……多谢世叔。” “既然交不出书帕钱,为何不告诉你阿娘,也不来找世叔?” 裘恕忽然问道。 苏妙漪动作一顿,眼帘低垂,手指在药膏盒上摩挲着,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不想让娘亲误会,我同她相认,就是为了攀附裘家的富贵,利用你的权势。” 裘恕哑然失语,片刻后才温声道,“妙漪,你想多了,你阿娘绝不会这么误会你,世叔更不会。不论你是怎么想的,世叔都始终将你视为一家人。既是一家人,还谈什么利用和攀附?” 顿了顿,他问道,“所以妙漪,你想做什么,世叔怎么才能帮到你?” 苏妙漪捏紧了手里的药膏盒,缓缓掀起眼,眼眸深处的算计与祸心被一层雾蒙蒙的暗影所掩盖。 她动了动唇,声音乍一听有些犹疑,可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我要取代沈谦,做书肆行的行首。”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74(一更)[VIP] 天光黯淡, 暮色昏昏。 大相国寺后巷的客舍里,小小的一张书案上堆满了笔墨纸砚和一沓一沓的书稿。书案两边相对坐着奋笔疾书的凌长风和瘫在椅子上用书稿盖着脸打瞌睡的仲少暄。 总算誊抄完了手头的书稿,凌长风长舒一口气, 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这两日他誊抄的书稿几乎都快赶上他从前二十多年加起来写的字了…… 凌长风扭着脖颈,抬眼就看见仲少暄正睡得打鼾。 “……” 凌长风只能无奈地把仲少暄跟前还没抄完的最后一部分书稿拖到了自己跟前, 一边甩着手腕继续誊抄,一边在心中暗骂了几声仲少暄不肖子孙。 其实他与仲少暄原本是一类人, 都是那种看见密密麻麻的字就开始头晕目眩、昏昏欲睡的,可说来也奇怪,这两日他整理仲桓的遗稿,却是一次瞌睡都没打过。 或许是因为对这位仲大将军心生敬畏、不敢怠慢,又或许是因为仲大将军笔下的每句话都有莫名的力量,叫凌长风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屋外天光隐去,凌长风起身点亮了一盏烛灯, 就回到桌边继续誊抄最后几页书稿。 只抄了几个字, 凌长风就发现了这几张与前面的区别。前面的书稿大多都是仲桓总结出的武学兵法,可这最后却是他本人的自传, 写的是他少时志向和从军缘由。 「仲氏无怯, 自幼崇武,最重侠义, 志在结交游侠、快意江湖,一剑荡平天下不公事……」 凌长风愣住。 世人皆传仲桓在沙场上是如何的运筹帷幄、决战千里,却从不曾听说过, 这位将军在未从军之前, 竟也与他这个纨绔一样,想做个替天行道的侠客。 凌长风忍不住放下了誊抄的笔, 一字一字地继续往下读。 「然阅尽世情,终有所悟:小侠锄强扶弱,豪侠救国救民。自此,愿将腰下三尺之剑,既斩奸恶、除邪魔,亦定四海、横九野。」 最后,仲桓引用了《少年行》中的一句诗做结尾——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尤闻侠骨香。」 凌长风怔怔地盯着那几行被雨水洇湿的文句,只觉得那锋锐字迹也如同一把利剑,劈开数年混沌。 晚风从窗口席卷而入,将他手中薄薄几页书稿吹得簌簌作响,亦在他心中掀起狂风骇浪,迟迟不能平息。 *** 夜色浓沉时,裘府的马车才将苏妙漪送回了家。 苏妙漪走进次院时,就听得隔壁的主院里传来“铮铮”剑鸣。她秀眉一蹙,折返到院门口,朝主院一瞧,果然看见凌长风竟然大晚上在院子里练剑。 明明让他这三日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仲少暄…… 苏妙漪沉着脸,抬脚朝他走过去。 凌长风今日像是有心事,没听见苏妙漪的脚步声,仍自顾自地练着他的剑。直到旋身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才神色一凛,下意识抖转手腕,将剑锋刺向来人—— “凌长风!” 熟悉的女声响起。 凌长风回神,这才看清站在不远处的竟是苏妙漪,连忙收了力道,剑尖朝旁边一斜,悬停在了苏妙漪的颈边。 “……” 凌长风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脸色铁青,难得对苏妙漪吼了一句,“你不要命了?” 苏妙漪垂眼看了一眼自己颈边架着的壑清剑,脸色也不大好看,“你哪根筋搭错了,大晚上在这儿逞威风?!我不是让你跟着仲少暄吗?” 凌长风一言不发地收回了壑清剑,径直走进屋里,双手捧着一书盒走出来,郑重其事地递给苏妙漪,“仲将军的遗稿都在这儿了。” 苏妙漪脸上这才阴云散尽,小心翼翼地接过书盒,直接在廊檐下的台阶坐下,掀开盒盖将书稿拿了出来,“太好了……” “苏妙漪……” 凌长风抱着壑清剑在她身边坐下,唤了她一声,却欲言又止。 苏妙漪翻看着书稿一页一页确认,有些心不在焉,“说。” “你觉得……” 凌长风的话到了嘴边,又顿住。 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倒是吸引了苏妙漪的注意力,她终于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警惕地,“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凌长风张了张唇,刚要下定决心开口,却忽然嗅到了一丝清凉的药香气。他下意识循着那药香垂眼望去,这才发现苏妙漪耳边的那道伤痕…… “这,这是我刚刚划上去的?!” 凌长风瞳孔骤缩,惊得语调都变了。 “不是,是不小心被碎木屑划伤的。” 苏妙漪浑然不在意地低头,一边翻阅着书稿,一边三言两语地将今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凌长风。 凌长风听着听着,剑眉就皱成了一团,满脸都是不解和后怕,“你如今行事,我是越发看不懂了……” “再过几日你就懂了。” “你还没放弃书肆行的行首竞选?” 凌长风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我已经打听过了,在汴京书肆行,要想赢得行首竞选,一定要打通三条路。其一,行会里要有超过半数的人支持你,其二,官府里要有知州、通判级别以上的实职官员做你的荐举人,最后,还要通过骑鹤馆……” 苏妙漪低垂着眼,抿唇不语。 凌长风狠狠心,到底还是给她泼了冷水,“今日,你占着仲将军的遗稿,将整个行会都得罪光了。没交上书帕钱,又将齐之远也得罪了。眼见着这三条路已经被堵死了两条,只剩下一个骑鹤馆……难道你是将所有希望都押在了裘恕身上?他答应帮你了?” 苏妙漪摇摇头,眸光不定。 马车上,裘恕听完她要取代沈谦做行首的话,沉默了许久,久到她都以为他不会再接自己的话茬了,他才叹了口气。 「妙漪,你缺银钱,我可以给你,你想要铺面,我也能赠你。可唯独这行首之位,世叔爱莫能助。世间事,有时能送雪中炭,有时只能作锦上花。」 “不愿帮就不愿帮,弯弯绕绕地说这些,恶心谁呢?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凌长风忿忿不平地叱了一声,才看向苏妙漪,“所以你现在根本就是无路可走,那还怎么和那个姓沈的斗?” 苏妙漪收起书稿,从袖中拿出济和堂给她配的药膏,语气平平,“做人得乐观些,要相信绝处才能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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