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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刚才薛京求娶她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可不敢置信退了下去,只剩了莫名的悸动越发浓烈。 她不敢再看薛京,抱着怀里的衣服扭头就冲了出去:“我去洗衣服!” 薛京跟着走了两步,远远地嘱咐她:“雪天路滑,小心……” 话音未落,外头就是哎呦一声,他连忙探头看过去,就见秀秀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他正要去扶,小丫头就自己爬了起来,一溜烟不见了影子。 “这丫头……” 他笑着摇了下头,回小隔间睡了一会儿,再醒过来的时候衣服已经烘干送了过来,秀秀却不见了影子。 他找了一圈没找到,眼见天边泛起了亮光,也不敢再多留,免得被来应卯的尚服局宫人堵住,只好匆匆出了门。 他本打算出宫去趟清明司,却在半路上就遇见了暗吏。 “司正,您怎么在宫里?皇上召见,你快些去吧。” 大早上就召见?莫不是又出了事? 他加快脚步往乾元宫去,里头却十分安静,内殿的帐子垂着,好一会儿殷稷才走出来,精神略有些疲惫,看着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臣薛京,参见皇上。” 殷稷抬了抬手,直入正题:“两件事要你去做,一是阻挠户部官员推行佃租之法的人,不必顾及,查出一个抓一个,事关民生,容不得他们为一己之私作乱。” “是!” “另一件事,”殷稷看了眼床帐子,眉心蹙起一个明显的疙瘩,“谢蕴口中的唐停,不管是不是有真才实学,恐怕都会被人盯上,你派几个得力的去护持一番。” 薛京又应了一声,想起昨天人怎么都喊不醒的样子,也有些心有余悸:“姑姑她可好些了?” 殷稷紧皱的眉头稍微松缓了一些:“她在吃唐停给的药,应当是有些用处的。” 至少从昨晚至今,谢蕴都没有睡过去,他说什么,她都会有回应。 只是守了谢蕴一宿,他也有些累了,此时便有些打不起精神来,薛京这点眼里见还是有的,十分识趣的告退走了。 殷稷这才抬脚进了内殿,里头玉春正给谢蕴读闲书,听得她昏昏欲睡,他不自觉扯了下嘴角,正想上前揽着她补个觉,外头忽然响起一声高亢的唱喏—— “太后到~~” 第434章 太后驾到 通传声极有穿透力,内殿里不管是读书的还是听书的都停了下来。 “无须忧虑,荀宜禄死后太后与我亲近不少,”他走近两步,安抚地抓着谢蕴的手,隔着手笼揉捏她的指尖,“此番来应当只是来走个过场。” 毕竟前几日他离宫的时候,一直对外说的是染了风寒在修养,昨日既然出去见了人,怎么说都是好了,太后若是再不闻不问就说不过去了。 如同他所猜测的,太后进门时果然一连声的询问,话里话外都是关切。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出来,谢蕴抽出了手:“去吧……太后新经丧弟之痛还能如此周全,已经十分难得了,皇上理应体恤……真是幸亏她身边有个晋王承欢,否则孤身居于长信宫,不知有多寂寞……” 殷稷微微一顿,将谢蕴刚抽出去的手又抓了回来,本能地摩挲:“说的是,朕理应体恤。” 他又揉捏了一会儿,听着太后这戏快唱不下去了才松了手,起身出了内殿。 谢蕴垂下眼睛靠在床头,玉春似是还要读书,却被她抬手拦住了,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听着的确有些意思,可现在她并没有这个心情。 昨日那半颗药效用很是不好,她虽然的确如愿一宿没睡,可发作时的症状却几乎没有缓解,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在殷稷面前呕出血来。 半颗药无用,一颗药却又醒不过来,该如何选……。 她身心俱疲,无可奈何地靠在床头养神,细碎的说话声却隔着内殿的门传进来。 “……终究是哀家驭下不严,纵得底下人竟连皇上龙体有恙这样的大事都不上报,今日回去,哀家便要好好教教他们规矩。” 殷稷唤人上茶,随口给太后递了台阶:“太后息怒,宫人虽做事不周,可说到底也是担心太后丧亲之痛,倒也不必苛责。” 太后叹了口气,随手端起了茶盏,她并不想动乾元宫的东西,哪怕现在他们不得不上了一条船,她也仍旧对这个宫外来的野种心怀忌惮。 可大红袍的香气却顺着杯盏飘了过来,闻得她不自觉愣了一下,她喜欢大红袍这件事并不是个秘密,可以她和皇帝的关系,这些面上功夫其实并没有必要做。 她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入口,而是提起了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听说户部出了些事情,有人暗中阻挠佃租之法的推行,哀家得了些消息,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听一听?” 殷稷摩挲了一下杯沿,刚刚才让薛京去查,太后就得到了消息? 是赶巧了,还是这乾元宫有太后的耳目? 他略一思索就排除了后一种可能,若是乾元宫当真有太后的人,她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他微微躬身:“烦请太后不吝赐教。” “你我母子,说什么赐教。” 太后放下茶盏,扶了扶头上的玉钗:“只是哀家年老体衰,刚刚还想得清楚,这一会儿功夫竟然就忘了……不如皇上跟惠嫔去园子里走走,让惠嫔详细说与皇上听吧?” 话音落下,她身侧有人上前一步,朝殷稷屈膝行礼。 殷稷这才看出来太后身边跟着的人是惠嫔,而不是宫女。 他心里有些烦躁,太后这是不甘心皇长子出在王家,还想着再搏一搏,若惠嫔及时怀胎,含章殿那边自然也好一尸两命。 可如此一来,两家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但最紧要的是,谢蕴还在内殿里,他的每句话都能十分清楚地传进去,若是因此再生嫌隙…… “朕大病初愈,身体虚乏,就在这里说吧。” 太后脸色一沉,皇帝以为她是来做买卖的吗?还想讨价还价? 她声音一冷:“那皇上就安心修养吧,些许小事也不要让惠嫔叨扰了。” 她说着起身就要走,殷稷也没有拦,他相信太后的那些消息薛京一定也查得到。 玉春却急匆匆自内室走了出来:“皇上,早膳的时辰到了,您先前不是说一人用膳无聊吗?不如请惠嫔娘娘作陪?” 殷稷忍不住看了过去,一瞬间很想给他一脑瓜,问你话的时候你半句都答不到点上,不用你的时候你来献什么殷勤? 还一人用膳无聊,他那话说的是旁人吗? 这要是传到谢蕴耳朵里…… 等等,谢蕴? 他又看了玉春一眼,就见他满脸忐忑,哪里有半分要献殷勤的样子,分明是被人逼着不得不来的。 谢蕴! 他气得手一抖,险些砸了杯盏,太后却看了过来,她的目的不过是给惠嫔获得圣宠制造一点机会,至于是出去溜达还是一同用膳,她并不介意。 “皇上用膳还需人陪同吗?” 殷稷抿着嘴不吭声,他就不答应,他不信玉春还能做他的主…… “自是需要的,”玉春紧接着就开了口,竟是半分停顿都没有,“皇上说了不是一回两回了,惠嫔娘娘素来爱吃灌汤包,巧的是今早就有。” 殷稷不敢置信的看了过去,什么一回两回?什么灌汤包?你在冤枉我啊! 他目光宛如刀子,刺得玉春浑身一抖,他不敢回头,只能硬着头皮死扛。 太后见皇帝的贴身内侍连惠嫔爱吃什么都知道,心里的火气顿时散了大半,也懒得多言:“那惠嫔就留下吧。” 话音落下,她抬脚就走。 等她带着宫人不见了影子,乾元宫的气氛瞬间紧绷了起来。 “玉春!” 殷稷咬牙切齿的开口,玉春被唬得浑身一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皇上恕罪。” 惠嫔站在门边静静看着,见殷稷似是要发作个大的,这才开口:“皇上,臣妾其实也并不知道许多,太后只给了臣妾一份名单,多是些村长里正之流,收了黑心钱蛊惑百姓生事的。” 她将一份单子递了过去,玉春连忙接过,讨好地递到了殷稷面前:“皇上?” 殷稷哼了一声,将名单抽走了,却并没有打开看,世上的好没有无缘无故。 他看向惠嫔:“你想要什么?” 惠嫔屈膝一礼:“皇上若是承了臣妾的情,就暂且记着吧,有一日臣妾会来讨的。” 话音落下她转身要走,浑身上下都透着不染是非的清醒,可不过两步她就再次转过头来,轻轻咽了下口水:“那灌汤包,皇上吃吗?” 殷稷:“……给你了。” 惠嫔加快脚步走了,许是刚好遇见来送膳的内侍,她远远地喊了一声:“别拿进去了,那都是我的!” 声音嘹亮,直透人心,震得殷稷都懵了一下。 “惠嫔真是好嗓子。” 他感慨完,眼神就沉了下去,谢蕴啊谢蕴,你真是……我这次非要和你讨个说法! 第435章 朕才没有生气 他抬脚进了内殿,脸色冷冷的,也不说话,就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谢蕴。 谢蕴有所察觉,侧脸寻了过来:“皇上?” 殷稷扭开头,装作没听见,仍旧一声不吭。 谢蕴只当自己听错了,也没再言语,靠在床头陷在了思绪里,刚才惠嫔的话她听见了,虽说是个人情,但那份名单上想必没什么紧要人物。 殷稷推行佃租之法,最大的阻碍就是四大世家,大周朝六成的土地在他们手里,而剩下的四成里,皇家占三成,各地官员富户再瓜分一些,最后能留在百姓手里的只有些旁人看不上眼的薄田。 可以说推行佃租之法,就是动摇了四大世家的根本,将源源不断的财富从他们手里强行拽了出来,这也是萧窦两家明知道王荀两家不肯再帮手,却仍旧一意孤行想要废帝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更让谢蕴忧虑的是,太后借惠嫔递过来的那份名单,到底是投诚,还是警告? 她是不是在警告殷稷到此为止,不能再往深处挖? 若是殷稷不肯呢?荀家会做什么?是不是该早做堤防? 她脑袋隐隐作痛,殷稷为了让百姓好过一些,这一步步走得当真是顶了山崩海啸的风险。 “玉春?” 她甚是疲惫,想换个姿势却有些撑不起身体来,只得喊人来搭把手,可一连喊了几声玉春都没答应。 她有些无可奈何,也猜到自己逼着玉春说了那些话,他多少都会被殷稷责骂,也不好再使唤人,只得自己攒了攒力气,才勉强撑起来一点,手腕处却一阵酸软,刚攒起来的力道瞬间卸了,朝着床下就栽了下去。 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拖住了她,谢蕴闻见了对方身上的龙涎香味道,心里也一定,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襟:“皇上?” 殷稷哑巴了一样不吭声,谢蕴等了又等也没得到回应,只好拽了拽他:“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殷稷咬牙开口,“皇上在和惠嫔用早膳呢,哪有时间理会你?” 谢蕴哽了一下,多少是有些心虚的,她讨好地给殷稷顺了顺气:“不生气啊。” 殷稷将她放回床榻上:“自然不生气,这种事你都不计较,朕有什么好计较的!” 谢蕴:“……” 这一字一蹦,咬牙切齿的,她要怎么信他没生气…… 谢蕴无可奈何的一笑,摸索着去碰他的脸,殷稷原本不想理她,可见她摸了半天都没摸到,只好自己凑了过去:“快点摸,名单还没看呢。” 谢蕴低低应了一声,指腹一寸寸抚过他的脸颊,明明一个字没说,半分情绪没露,却仍旧有浓郁的怜惜和不舍溢出来。 殷稷猛地拽下了她的手:“别摸了……” 谢蕴也没强求,只轻轻搓了下还残留着男人体温的指腹。 “好,你一宿没睡,要不要睡一会儿?” 殷稷没言语,只静静抓着谢蕴的手。 谢蕴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回应,斟酌着再次开口:“不然先看看名单?” 她试图让殷稷和她说几句话,可男人却毫无预兆的伏下了身,将她拢进了怀里。 莫不是刚才的事还没过去? 她轻轻拍了拍殷稷的后心:“我看惠嫔娘娘是个十分通透的人,心思也不在权势和后宫上,若是换了旁人,我不会让玉春去传话的,别恼了,嗯?” 殷稷静默片刻才开口:“我不恼,但是谢蕴,不管是谁,你下次都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你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失败,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在你心里留下痕迹。 谢蕴听不见他心里在想什么,却察觉到了一丝极淡的悲伤。 “好,没有下次了……” 殷稷得了保证,总算平复了刚才的情绪,伸手将她抱起来:“我们去软榻上看,那里敞亮些。” 他心情好了许多,几步就走到了窗前,正要将人放下谢蕴搂着他脖子的手就忽然一紧。 她似是用了很大的力道,明明隔着棉衣,却还是抓的他皮肤发疼。 殷稷动作一顿:“怎么了?” 他试图将人放下好去查看情况,谢蕴却死死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没,没什么……” 声音有些颤抖,听得殷稷心里十分不安,可他不敢强行将谢蕴丢在软榻上,只好维持半抱半放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谢蕴,你是不是又发作了?要睡了吗?” 谢蕴将脸颊埋进在他胸口,好一会儿才将喉间涌上来的血吞回去,过于痛苦的体验折磨的她手足冰凉,连眼底都胀满了血色。 “殷稷……” 她轻唤一声,很想问他一句是希望自己清醒着陪他,还是舒服一些的睡过去。 她想把这个自己做不了决定的问题交给殷稷来选择。 可那太自私了,她说不出口。 “怎么了?谢蕴,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很难受?” 殷稷不安的开口,试图将她重新抱起来。 谢蕴摇了下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那年我们在这里一起看过雪。” 殷稷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一句实话,可却不愿意拆穿她,只好压下所有情绪附和一句:“我也记得,那天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他放轻动作上了床榻,如同上次一般将谢蕴圈在了怀里:“这样是不是更像那天了。” 谢蕴笑了一声,其实还差了一点,因为那天外头还有个萧宝宝,但她现在不愿意说这样煞风景的话。 “有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她调整了一下殷稷的胳膊,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了些,“宫里的雪不如我谢家的好看。” 殷稷勉强扯了下嘴角:“那等天气好了,我就带你回谢家看看。” 两人闲聊两句就看了名单,殷稷将那些名字一个个读给谢蕴听,果然都是些村长里正之流,一看就是被推出来顶罪的。 “皇上还要继续查吗?” “自然,等眼下的难关过去,这些为祸百姓的蛀虫,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谢蕴心里并不意外,正想提一提太后送名单的用意,外头忽然传来喧哗声,不多时钟白黑着脸走了进来:“皇上,萧窦两家带了万民书来,求您开恩,放难民入城。” 第436章 一两银子 殷稷有些没听清楚,也许是从未想过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怔了怔才抬眼看过来:“你说什么?” 钟白站在内殿门外,隔着门板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却被这一句问的脸色越发难看,他语调拔高了一些:“萧窦两家带了万民书来,求您放难民入城。” 这次语气太过清晰,容不得听错,殷稷不自觉抓紧了谢蕴的手。 温热的掌心附上了手背:“去看看吧,兴许有什么内情。” 殷稷应了一声,放轻动作自谢蕴身后站了起来:“时辰不早了,让他们伺候你用早膳。” 他嘱咐了一句才抬脚出了门,细碎的说话声隔着门板再次传进来。 “怎么回事?” “臣也不知道,刚才正在外头守着门呢,萧敕和窦蔺忽然就来了,手里拿着个盒子,说是万民书……皇上,这东西是这么容易就能拿到的吗?” 万民书盛万民之意,当年先皇不惜驱狼吞虎,不计后果借世家之力扳倒谢家,本想斩草除根,可就是因为那各处送来的万民书而迟迟不敢动手。 这虽只是一本书,却是天下的民意。 大周开朝至今,从无一位皇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民意为敌。 可以说这万民书一旦呈到御前,就容不得他做别的选择了。 可是殷稷不明白,难民入城对百姓而言毫无益处,何至于如此齐心协力? “皇上,这签名字的人安得什么心呐?他们知不知道这会让您很为难?” 殷稷摇了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让他们进来吧,你即刻出宫去查探,看看萧窦两家都做了什么。” “是!” 钟白匆匆退了出去,远远看见萧窦二人,脸色刷的就冷了下去:“皇上传召。” 话音落下,竟连招呼都不打抬脚就走。 他倒不是一时意气,而是龙船回京后,萧敕威逼利诱拉拢过他,为了让殷稷少操些心,他没有提这件事,心里却对萧家彻底失望,今日见他们这般逼迫殷稷,自然给不出半分好脸色。 萧敕不痛快地哼了一声,被窦蔺劝了一句:“世人如猪,良禽稀少,多是有几分蠢顿的,来日方长,萧兄慢慢调教就是。” “哼,我哪有那个功夫,不听话宰了就是。” 他一甩袖,几步就越过了窦蔺,一马当先进了乾元宫。 窦蔺扫了他背影一眼,并没有因为被挤在后面而恼怒,反倒将脚步更放慢了几分,今日他们此来是操了必胜之券的,殷稷不敢不开这城门,而城门一开,事情就再也不会受对方掌控。 所以他不着急,由着萧敕去打前阵就是。 等他慢悠悠到门口的时候,殷稷正在看万民书,萧敕声泪俱下,说得十分动情:“皇上,民意不可违啊,百姓温饱不足尚且顾惜他人安危,皇上身为一国之主,怎可无视?恳请您大开城门,拯救万民。” 殷稷并未言语,目光一寸寸扫过那厚厚的万民书,那一个个名字陌生得很,有些甚至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宛如鬼画符一般。 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万民书,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百姓,这厚厚一本,是难以承受的民意。 “百姓当真如此希望难民入城?” 他合上册子,目光落在萧敕身上,凛凛得直透人心。 饶是萧敕早就已经做好了和他不死不休的准备,可为帝多年,殷稷到底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寄身萧家,一无所有的孤儿了。 这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连家主萧赦身上都没有。 他本能地低下了头,眼底却泛起了贪婪和寒光。 皇位果然是最养人的。 可惜的是,他们萧家一手推他上位,他却过河拆桥,要重查当年谢家旧案毁他们名声,还要推行佃租之法夺他们财富。 既然如此,就怪不得他们将施舍的一切讨回来了。 “这万民书上每个名字都是百姓亲手所写,皇上若是不信,可差人去核实。” 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仿佛是这份万民书来处当真十分坦荡。 殷稷一时无言,又翻了几页那万民书才开口:“两位先退下吧,此事关系重大,朕还需思量。” “臣也理解皇上的为难,可是民意不可违,皇上还是不要耽误时间的好。” 窦蔺慢悠悠开口,见殷稷看了过来,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个笃定的笑容来,“臣也是怕,耽搁久了,会有损圣名。” 殷稷脸一沉,虽没言语,目光却冷冷地落在了窦蔺身上,直看得对方低下了头,他才再次开口:“下去。” 两人也没再纠缠,一前一后退了出去,似是被皇帝的威严震慑。 可殷稷清楚,那两个老狐狸此番退下,只是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因为他别无选择。 他再次翻开那本万民书,在一个个陌生的名字里沉沉地叹了口气,放难民入城,必定会是内乱的开始。 他本想再拖一拖时间,等他暗中布好局,就能兵不血刃地处理了这两家,可现在这条路走不通了。 他揉了揉额角,冷静片刻,拿着万民书进了内殿。 谢蕴似是已经用完饭了,正靠在软榻上拨弄一个九连环。 他不自觉走快了几分:“早膳可还合胃口?” 伺候用膳的宫人正打算开口,谢蕴便轻咳一声,寻声扭了下头:“极好,你可吃了?” 殷稷已经没胃口了,他苦笑了一声:“如何吃得下?” 他抬起谢蕴的手,轻轻摸了下那厚厚的万民书。 “你说,萧窦两家用了什么法子,才引诱这么多人写下名字。” “无非是威逼利诱。” “威逼更合理些,”殷稷将万民书丢到一旁,怕谢蕴躺久了身上会难受,便伸手过去给她揉了揉腰,“朕好歹也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若是利诱,萧窦两家岂不是要大出血?” 谢蕴欲言又止,有句十分难听的话,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殷稷。 “怎么了?像是有话要说。” 谢蕴张了张嘴,正要开口,钟白就气冲冲地回来了,远远的就是一嗓子:“皇上,臣来复命!” 这般嘹亮的嗓门,简直如同一声巨雷,殷稷脸一黑:“教训过他多少次了,要他收敛些小声些,就是听不懂。” “皇上去看看吧,兴许是查到了什么。” 殷稷已然起身了,钟白这副样子一看就是查到了什么。 “我去去就来。” 他疾步出了门,外头钟白满脸涨红,胸膛正剧烈地起伏,仿佛被什么事情狠狠气到了。 他递了杯茶过去:“冷静一些,是万民书的事情查清楚了?” “清楚了,”钟白咬牙切齿道,“简直不能更清楚了!” 他狠狠捏碎了手里的杯子:“皇上知道这万民书是怎么写满的吗?” 他抖着手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就能换百姓在这上头写个名字!” 第437章 兵来将挡 殷稷一愣,想起自己刚才和谢蕴说的那句信誓旦旦的话,他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烫了起来。 一两银子…… “我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原来就是一两银子……不对,这也算是利诱,可就一两银子啊!” 钟白有些语无伦次,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显见是积攒了一路的愤怒并没有因为将话说出口而消减,反而越演越烈。 “他们知不知道这万民书是什么意思啊?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就把名字写了,天下盛世,他们就缺这一两银子吗?他们想没想过皇上你的处境啊?!” 钟白气急怒骂,若不是顾忌着国法,他简直恨不得提刀去砍了那些收了钱的人。 “这群刁民!简直……” “嘘。” 殷稷轻声开口,打断了钟白的怒骂,他抬手将内殿的门关的严严实实的才再次开口,“别吵着她。” 钟白一哽,憋得胸腔险些炸开,却又硬生生忍了下去:“皇上,您真是……现在怎么办啊?虽然咱们知道这万民书是花钱买的,可是外头的人不知道啊,您要是不答应,他们只会说您罔顾民意,草菅人命,圣名坏了,这不就如他们愿了吗?” 殷稷靠在椅子上沉默下去,钟白说的他都知道,可他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钟白出了趟宫就查出了万民书的来源,是不是太简单了? 倒像是萧窦两家根本没想过要遮掩一样,可这般放肆时瞧不起他还是……在嘲讽他? 嘲讽他连操纵百姓都不懂吗? 他叹了口气,在这方面,的确是他输了。 “你先去吧,只是略输一筹而已,不必介怀。” 他如此冷静从容,让钟白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愤怒终于平息了一些,他狠狠一抱拳:“皇上,要是收拾他们的那天来了,您千万要给臣个机会。” 殷稷扯了下嘴角,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好,去吧。” 钟白再次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等脚步声逐渐消失,殷稷才抬手遮住了眼睛,浓郁的自嘲逐渐浮现,他殚精竭虑筹谋了五年,到头来比不过一两银子…… 何其可笑。 然而没人求着他这么做,是他自愿的,所以连抱怨都没有资格。 他狠狠掐了掐眉心,振作起了精神,既然难民入城势在必行,那他原本的谋划就不能用了,他要走一步险棋。 他抬脚进了内殿,谢蕴手里还把玩着之前的九连环,虽然看不见,她却还是拆了出来。 “你玩这些东西怕是没什么意思,让他们去我的私库里找找,拿些旁的给你。” 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刚才钟白来禀报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倒也有几分意思……你来。” 殷稷抬脚凑近了一些,见谢蕴似是要坐起来,他便伸手扶了一把,可下一瞬便被人抱进了怀里。 谢蕴哄孩子似的抚摸着他的后心:“殷稷,民智开化未及,辩是非懂道理者甚少,故而多是随波逐流,这并非你做的不好。” 殷稷愣住,比之先前听见那一两银子时愣得还要久,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被人这么拥抱着安慰过了。 在这样紧的拥抱里,仿佛天大的苦楚都不值一提了。 他抬手回抱住了谢蕴,一瞬间很想亲吻她,可怕谢蕴会躲,只好小心翼翼的将亲吻印在了她额头。 “我知道,我是天子,不和他们计较。” 谢蕴摸索着揉了揉他的脸颊:“我们想想如何应对吧,怕是难民必须要入城了。” 殷稷应了一声,踢了鞋子爬上了软榻,将谢蕴拢进怀里抱着:“我先前安插了不少棋子,萧窦两家理应都有清明司的人,但这次万民书的事我却没得到丝毫消息,怕是他们也有所察觉,暗中清理了。” 他声音微沉,既可惜那些丧命的暗吏,也忧虑眼下糟糕的情形。 谢蕴抓住他的手,半是安抚半是把玩的拨弄着他的指尖:“既然没了内应,那为今之计,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皇上有几分把握?” “至少八分。” 虽然是仓促动手,可毕竟只有萧窦两家,只是原本他不愿意将事情闹这么大,怕殃及无辜。 可如今,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了。 既然内乱必发,他能做的也只有快刀斩乱麻,尽快清理干净萧窦两家,将危害降到最低。 “如此说来,难民入城,倒是个好机会。” 殷稷喜欢这般心有灵犀的感觉,他想什么谢蕴全都知道。 “大小姐说的是,这也算是自作孽了。” “我还有些担心王荀两家。” 谢蕴斟酌着开口,若是殷稷以雷霆之势灭了萧窦两家,王荀会不会因为唇亡齿寒而暗中伸手? 他们很清楚自己如今地位稳固,便是因为殷稷和萧窦两家已经势同水火,一旦平衡被打破,他们必定无法独善其身。 “我也想过,王家我已经有了法子,荀家交于你可好?” 殷稷开口,虽是询问,却十分笃定谢蕴会答应,若论和太后斗,这宫里谢蕴是最有把握的那个。 “必不负皇上所托。” 谢蕴微微一笑,抬手推了殷稷一把,“事情宜早不宜迟,你早些去安排吧。” 殷稷还想和她说些什么,却再次被推了一把,这次谢蕴的力道有些大,像是不满他腻歪,他无可奈何,只能抬脚出了门。 然而门一关,谢蕴的脸色就变了,她没来得及寻痰盂,仓皇之下将面纱扯了下来捂在了唇边,等再拿开时,那薄薄的料子已然被黑红的血浸透了。 第438章 自然是你啊 感受着掌心那无法忽略的湿润,谢蕴沉沉地叹了口气,能撑到殷稷离开再发作,不知道算不算幸运…… “来人,”她侧了侧身,身体完全背对了门口才出声,“取副面纱来,要厚一些的。” 有人应了一声,不多时玉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姑姑,皇上命尚服局特意做了好些样式,您摸摸,觉得那个舒服?” 谢蕴对面纱不感兴趣,倒是很惊讶玉春怎么还留在这里:“你在这里皇上身边是谁伺候?” “说是钟统领跟着呢,皇上怕宫人伺候得不妥帖,特意让奴才留下的。” 谢蕴心里一软,明明殷稷如今已经分身乏术,竟还连这种小事都记得,她不自觉抓了下被子,几个呼吸后才压下心里有些酸软的情绪,随手拿了副面纱遮住了脸颊。 “收拾一下这里吧,别让皇上看出来不对劲。” 玉春连忙答应着上前,他对谢蕴中毒的事知之甚少,记忆还停留在回宫时那怎么都喊不醒的样子上,如今看人精神了不少,还以为是好些了,冷不丁看见那染满了血的面纱顿时惊得一愣。 他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连忙将弄脏的面纱扔了,又擦拭了一下四处零星沾着的血迹,这才将谢蕴请回软榻上。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皇上如今政务繁杂,想来你不会说不该说的,让他心烦。” 谢蕴轻声开口,语气虽弱,却仍旧听得玉春低下了头,他犹豫片刻才小声道:“姑姑别怪奴才多嘴,只是这中毒非同小可,您还这样瞒着,万一……” “皇上不是已经贴皇榜找大夫了吗?” 即便是皇帝,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知道得更多也于事无补。 “他最近很辛苦,是不是?” 软软的一句话,说得玉春无言以对,他一个毛头小子,规矩都还没学全就独挑大梁来伺候皇帝,若说是没出错那是不可能的,全仰仗皇帝的包容才没有受罚。 这样的主子,他若是没几分爱戴关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故而沉默许久,他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姑姑这么说,那奴才今天就什么都没看见。” 谢蕴道了谢,靠在软榻上揉着额角:“我有件紧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姑姑尽管吩咐。” 谢蕴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太后身边有个宫女叫姚黄,你去见她,告诉她……” 玉春起初还算冷静,可越听眼睛就睁得越大,最后惊惧毫不遮掩地写在了脸上。 “奴才一定尽力。” 他没有推脱,可联想到这么做的后果,他却止不住的颤抖,谢蕴这一招太狠了,若是计谋成了,别说荀家再没有心思掺和萧窦两家的事,就连太后恐怕都得去了半条命。 “放心,”谢蕴似是知道他恐惧的厉害,安抚地朝他点了点头,“这是长信宫里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牵扯到乾元宫身上。” 玉春狠狠吞了下口水,他仍旧恐惧得厉害,可也清楚,从被蔡添喜挑中成为徒弟的那一刻,他和皇帝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即便他什么都不做,若是萧窦两家功成,他也难逃一死。 而此番他若是办好了差事,那就是立下了大功,他一个断了根的人不求日后飞黄腾达,只要皇上能多惦念他几分,让他安稳地过完这辈子,就是恩典了。 “姑姑放心,奴才一定办得好。” 他匆匆出了乾元宫,按照谢蕴说的法子,借皇帝之名让人往长信宫送了一盒三年的大红袍。 殷稷并不知道太后的喜好,他对旁人懒得用太多心思,这茶叶还是前些年谢蕴命人搜罗的,一直收在殷稷的私库里。 她掌宫的那几年,是一日都不曾闲着,上至太后,下至宫人,连带朝臣命妇的喜好,她都一一掌握得清楚,年节赏赐,更是从未出过纰漏。 玉春起初也没察觉到这位姑姑如何能干,直到后妃入宫,这掌宫权换了人,宫内诸多事情乱成一团,他才有了对比。 茶叶送出去后,他满怀忐忑地去了御茶坊,他不敢让人看出来自己在等人,可心里着实没底,唯恐该来的人不来。 然而一刻钟后,一道清脆的女声就响了起来:“玉春公公也在啊?太后新得了皇上送的大红袍,说这顶好的茶叶需得顶好的水来配,公公说什么水好?” 御茶坊里的情形谢蕴虽不清楚,可却能猜到个大概,关于姚黄此人,起初她在长信宫筹办年节的时候便与她有过交集,当时只觉这丫头有自己的盘算和想法,是个能干的。 后来才知晓她曾饱受秦嬷嬷欺压,连母亲的遗物都被搜刮了去,她便在收拾秦嬷嬷的时候卖了个人情给她,那丫头倒是很懂投桃报李,先前青鸟去幽微殿找她寻仇的时候,便狠狠帮了她一把。 这样有心思有胆量的丫头,若能扶持起来,必会是一个很好的帮手。 谢蕴现在就想给她这么一个机会。 只是事情毕竟有风险,姚黄大约要好生思量一番才能给玉春回复,她不着急,知道天色还早,便靠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 虽然一宿没睡,可这一觉她却睡得并不安稳,忽而是内侍手持圣旨疾言厉色的叱骂;忽而又是阴森牢房里那穿梭而过的鼠虫;忽而又是刑具落下时兄长护在她身前的高大影子。 她不安的皱紧眉头,身体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温热的胸膛忽然贴上来,不同于睡梦中兄长给她的感觉,可仍旧是心安却熟悉的气息,梦中的阴霾逐渐被驱散,她在层层白雾里看见了一扇屏风,那屏风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轰的一声巨响,屏风倒地,周遭也跟着嘈杂起来。 她微微一愣,这是……谢家的摘星宴? 她骤然回头,本该被屏风阻隔在另一侧的众学子们豁然出现在眼前,挤挤挨挨的那么多人,可她眼里却只进去了一个。 “谢蕴,醒醒。” 殷稷的声音透过重重梦境,将谢蕴的思绪拽了出来,她有些贪恋那梦境,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然而梦里还能看见人,此时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她有些失望,在殷稷心口蹭了蹭试图再回梦里去,殷稷有所察觉,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髻:“是我不好,扰了你的清梦,梦见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你啊。 第439章 他知道的很多 谢蕴戳了戳他心口,算作回答,殷稷也没追问,将她半托起来:“该用午膳了,今日又有一批大夫被送进了宫,等用完饭就让他们来看看吧。” 谢蕴应了声好,哪怕他们知道希望渺茫,却仍旧对这些人抱有极大的期望,盼着能有一个华佗再世,妙手回春。 “今日有什么?我想喝些汤水。” “说是有黄芪炖鸽子,若是不喜欢我让他们再做旁的来。” 谢蕴摇了摇头,殷稷一向节俭,先前因为救济城外难民,将自己的用度又缩减了些,她回宫后,殷稷的开支才逐渐大起来。 她不想给他再添负担,反正也尝不出多少味道,只是有汤水送着,有些饭菜她才好下咽。 “今日这面纱挑得好,极衬你的脸色。” 殷稷给她挑好了饭菜,递到她跟前的时候才瞧见她换了面纱,随口称赞了一句。 谢蕴笑了一声:“皇上话说得再好听,也得转过身去,莫要看我用饭。” 殷稷眼神暗了一些,很想告诉谢蕴他其实早就看见了,不必这般避讳他,他们本就该是最亲近的人。 可他思虑许久,还是没能开口,只好顺从的转过身去,却不受控制的叹了口气。 谢蕴只当他是累了:“皇上若是忙碌,不必回来陪我用饭,左右我也不会饿着自己。” 殷稷背着身勾了下她的手指,他也知道人既然住进了主殿,那乾元宫的人就绝对不敢怠慢她,再说还有玉春贴身照料。 更何况事有轻重缓急,当下最紧要的还是解决萧窦两家的麻烦,可他就是放心不下,不看着她,他连午饭都吃不下。 谢蕴根本不知道他要多么努力才能将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政务上去,才能维持住这副冷静的模样和她谈笑风生。 刚才看见她在榻上睡着的时候,明知道她一宿没睡现在休息了很正常,可心跳还是在一瞬间凝滞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将她喊醒,他看不得她闭着眼睛,无声无息的样子。 他简直疯魔了。 “谢蕴……”他勾着谢蕴的手指轻轻一扯,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只紧紧抓住了那只手,“再急也不差这点时间,其实早在难民出现的时候,我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安排得差不多了,不必担心。” 谢蕴应了一声,她总觉得殷稷还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却不知为何没有开口,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可就是这短短的思虑精神便疲惫起来,她放下碗筷,强撑着陪了殷稷一会儿,直到身体实在撑不住才开口:“你慢慢用,我想去歇一歇……” 殷稷随手丢下筷子:“吃饱了……我扶你过去,很累吗?先让大夫来看看好不好?” 谢蕴应了一声,怕自己一旦拒绝,殷稷会因为惦记这件事连午觉都睡不好。 她由着殷稷将她送回了龙床上,半扇床帐子落了下来,她撸起袖子,摸索着用丝帕遮住手腕,却在帕子落下的瞬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上次她昏睡中那么多大夫给她诊过脉,是谁给她遮得手腕?是大夫还是……殷稷?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问出来,因为答案她其实是知道的。 怪不得殷稷看她睡着了会那么紧张,原来这身丑陋的伤,他早就看见了,他知道的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一些。 “谢蕴……” 殷稷声音里透着几分紧张,大约也是猜到谢蕴知道了什么。 谢蕴听出了他的紧张,有些无可奈何,这种时候畏惧紧张的不该是她吗? 她苦笑一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必再计较了,他们的时间本就不多,只要不让殷稷知道的更多就好。 “是大夫来了吗?” 她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平平静静地揭过了这茬。 殷稷却是好一会儿才答应了一声,手掌自帐子外头钻进来,用力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腕:“没关系的谢蕴,总会有大夫懂这些,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蕴反手握了握他的手腕,算是回答,她实在是疲惫,只好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她也想听听别的大夫怎么说。 大夫鱼贯而入,看见皇帝如同上一批大夫一样,个个跪的哆哆嗦嗦,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殷稷见为首那人须发皆白,垂垂老矣,也不好再说什么话,只得示意他们起身:“好生看诊,但凡能看出一丝不对来,朕都重重有赏。” 大夫们参差不齐的谢恩,互相搀扶着起身上前诊脉,殷稷见他们不停地瞥自己,总觉得这样他们不能安心诊脉,索性走远一些,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他一走远,大夫们顿时放松了许多,轮番上前诊脉,诊完脉也不说话,只聚在一起商量。 殷稷等的心急如焚,正要上前询问,目光一扫却瞧见枕边有一点黑红的痕迹,他微微一愣。 这是……血吗? 不,这种颜色,不可能是血。 他怀着莫名的抗拒起身走远了一些,可片刻后却再次折返,微微颤着手捻了捻那痕迹,等指腹收回去的时候,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涌入鼻腔。 他不自觉僵住了。 “回皇上,大夫们似是看出了什么,各执一词,正争执呢。” 内侍上前一步禀报,殷稷被惊动,思绪逐渐回笼,目光却仍旧落在那点血迹上,早上他抱着谢蕴躺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的。 除了他和谢蕴,谁还在这里躺过? 他心跳不自觉加快,呼吸逐渐混乱,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谢蕴那换了的面纱。 明明从再见时起就一直戴着,怎么今天忽然就换了? 是因为…… 他猛地摇了下头,不愿意再想:“你去查查,上午都有谁进出过乾元宫。” 内侍连忙答应一声退了下去,殷稷又看了一眼那痕迹,抬脚朝龙床走过去,隔着床帐子,紧紧抓住了谢蕴的手。 第440章 奴才的本分 “你们商议得如何?” 眼见大夫们迟迟没有结果,殷稷忍不住开口催促。 大夫们面面相觑,有人上前说话,却不过几句就被人反驳了下去,一群人很快吵成了一团。 有说是消渴症的,有说是疠风的,最后连痨病都出来了。 殷稷越听脸色越黑,他说有重赏是怕这些人诊出了什么却不敢说,没想到却激起了他们的贪婪,让他们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都给朕闭嘴!” 他怒吼一声,大夫们齐齐一哆嗦,腿软的跪了下去,他目光一寸寸扫过在场众人,眼神逐渐阴鸷,这些人在胡说八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床上躺着的这个人,不止是个病人,还是旁人的心头血,是旁人的命根子。 这般无中生有,和诅咒何异?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澎湃出了汹涌的杀意,可指尖却被人轻轻勾住。 “莫恼,他们不行还有旁人,天下之大,总不会找不到一个能人异士。” 谢蕴的声音透过帐子传过来,虽然也透着淡淡的失望,可兴许是早有所料,故而仍旧算是平静。 殷稷抓住了那根伸过来的手指,用力摩挲了两下,才将心口的戾气压了下去。 “滚下去!” 大夫们再不敢多言,连滚带爬地出了乾元宫。 殷稷心神俱疲,坐在床边迟迟没言语。 “别拉着脸,就算真找不到人,也还有唐停呢。” 殷稷苦笑一声,唐停……一个他既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人,他要如何报以信心? 许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谢蕴摸索着揉了揉他的下巴:“别拉着脸,我信的人你也要信她。” 殷稷有些无奈:“你怎么不讲道理?” “下次就讲……快睡一会儿吧,下午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会很辛苦。” 殷稷叹了一声:“好,我去换件衣裳就来。” 他给谢蕴盖了盖被子,起身走了出去,却迎面看见玉春走了进来,许是没想到他回来了,看见他的一瞬间,玉春很明显的抖了抖。 殷稷最近看谁都有问题,眼神瞬间犀利起来,唬得玉春险些跪下去:“皇,皇上。” “慌什么?” “奴,奴才刚才去做了姑姑交代的差事,头一回办差,有些紧张。” 倒也说得过去,殷稷心里还是信他的,再加上太过疲惫,便没有多想,抬脚走了。 玉春快步进了内殿,等将人关在门外时才松了口气,皇上可太吓人了,还好他没多问,不然就这么看他两眼,他就得嘴一秃噜,什么都说了。 “玉春?可是你?” 谢蕴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吓得玉春一哆嗦,险些从地上跳起来,心跳一时间宛如擂鼓,咚咚咚地吵得他好半天才静下神来,声音却止不住的哆嗦:“姑姑,是奴才。” 他欲哭无泪,所以说人不能做亏心事,这瞒着主子的感觉太痛苦了。 “怎么了?声音怎么听着不对,可是事情出了岔子?” “没没没,”玉春忙不迭摆手,强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姑姑交代得那般详细,怎么会出岔子?姚黄姑娘答应了,说很感激姑姑给她这个机会,她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谢蕴松了口气,虽然她有的是法子逼着姚黄答应,但她自愿去做,总比用旁的卑鄙手段要威逼来得好。 “辛苦你了。” “不敢不敢,姑姑有话只管吩咐奴才,奴才也好跟着学些本事,回头少挨师父的骂。” 谢蕴笑了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殷稷就抬脚走了进来:“不是说要午睡吗?怎么又聊起来了?” “事情办成了一半,难免有些高兴。” 她伸了伸手,不多时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 殷稷顺势翻身上了床榻,毫不避讳玉春还在,大狗一般在谢蕴颈侧蹭来蹭去,“是荀家的事吗?谢蕴姑姑真能干。” 谢蕴被他蹭得有些痒,又怕他将面纱蹭掉了,连忙抬手抱住他的头:“别闹了,睡觉。” 殷稷又蹭了两下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慢慢老实下来,怀里的人已经合上了眼睛,呼吸轻缓得几乎察觉不到,连胸腔的起伏都细微的有些过分。 他眼神不自觉暗沉下去,浓郁的不安自心底深处涌上来,他又想把谢蕴喊醒了,可是不行,一宿没睡太累了,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去折腾。 他将谢蕴拢进怀里,借着这般充实的怀抱,勉强汲取了一点心安。 “谢蕴……” 他低唤一声,却克制着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来。 外头却还是响起了脚步声,方才被他遣去查乾元宫进出记录的内侍查到了结果,知道他要的急,所以立刻就来复命了。 “如何?” 殷稷声音压得极低,内侍也不敢高声,小心道:“今日皇上不在时,只有尚服局两个女使来送了一趟绣品,含章殿一个内侍来禀报庄妃身体有恙,除此之外再无旁人,这些人也并未进殿门。” 殷稷心口一沉,他其实也不是没猜到的,毕竟这是内殿,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而那张软榻,就在刚才他还亲手将谢蕴从上面拉了起来,不可能有旁人躺过。 只是他忍不住会有一点侥幸,现在连侥幸也被打破了。 他目光再次落在谢蕴那张新换的面纱上,轻轻一抬手:“传玉春进来。” 内侍退了出去,刚走没多远的玉春再次被喊了回去,他哆哆嗦嗦的进了门,根本不敢抬头。 “玉春,朕容不得欺主的奴才,你明白吗?” 第441章 囚兽 谢蕴这一觉是被呛醒的,早在之前逃宫时被马车颠簸的毒发加重后,她便不怎么能安稳睡觉了。 好在如今也算习惯了。 她摸索了一下身边,被褥已经凉了,殷稷大约是没睡多久就起身了。 “皇上可是去御书房了?” 玉春好一会儿才答应了一声,嗓音微微发颤,隐约有些古怪,但谢蕴精神不济,也就没多想。 “给皇上送壶参茶过去,也给我一盏吧。” 谢蕴打了个哈欠,这一觉并没能缓解她身上的疲惫,反而有种越演越烈的错觉,她应当也需要一盏参茶提提神。 “长信宫那边可有消息?” 玉春连忙递了茶水过去,知道谢蕴不许人看她现在的样子,递完茶盏就背转过身去了,斟酌着回答谢蕴:“没那么快吧,虽说详细,可毕竟事关荀家,兴许还得……” “很简单的事情,不需要筹谋太久。” 谢蕴轻轻啜了一口茶水:“虽说荀家如今看着仍旧风光无限,可其实全靠太后和一个谎言撑着,软肋也太过明显,只要找准地方狠狠来那么一下……” 话没说完,可玉春却仿佛已经看见了大厦将倾的盛景,他控制不住的一哆嗦,眼底闪过激动之色,这要是荀家真倒了,他可算是光宗耀祖了。 但长信宫那边的确还没有消息,他不知道是谢蕴的推断出了问题,还是姚黄那边出了变故,一时间颇有些忐忑。 就在这档口,外头嘈杂了起来,宫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一声声的喊的都是晋王。 玉春怕自己的听错,小跑着出去确认了一下,等确定喊的是晋王时,他浑身一抖,脸上的喜色几乎遮掩不住:“姑姑,长信宫有消息了,晋王不见了。” 谢蕴垂下眼睛,轻轻摩挲了一下杯沿,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她轻轻松了口气,摸索着想将茶盏放在矮几上,玉春听见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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