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连忙伸手接了一下,却就在要接到的时候,谢蕴忽然剧烈的一抖,茶盏“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玉春只当是自己没接稳,连忙告罪,跪下去收拾东西。 谢蕴却迟迟没言语,玉春收拾完碎片才察觉到她过于安静了,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就见她胸腔正在剧烈起伏,手掌也隔着面纱死死捂住了嘴唇。 他猝然想起上午那被完全浸透了的面纱,脸色一变:“姑姑,奴才去找太医……” “不,不必了……” 谢蕴强行将喉间的腥甜忍了下去,喊了太医来也看不出什么,反倒又要惊动殷稷,让他在这种时候分心。 “没什么的……” 她靠在床头急促地喘息,努力试图平复呼吸,可额头还是因为难过渗出了冷汗,一方帕子忽然探了过来,似是想替她擦一擦额间的冷汗。 谢蕴有些不自在,伸手就要去拿帕子:“我自己来……” 却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触感十分熟悉,这是她夜里无数次牵过的手。 可此时再抓住,竟没有半分悸动,反而都是慌乱。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殷稷将她那只手抓了下去,轻轻给她擦了擦额间的汗:“天黑了,又下了雪,我就回来了,刚进门,你怎么了?” 理智上谢蕴知道殷稷这话不可信,若是刚回来,他身上不可能没有凉气,可她又很想自欺欺人一回。 “殷稷……” “今日尚寝局送了两盆开得极好的梅花来,你要不要去看看?” 殷稷却似乎并不想听她的回答,话音落下便将她抱了起来,起身去了软榻,淡淡的梅香飘了过来。 他抓着谢蕴的手,让她去摸那些梅花:“开得是不是很好?” 谢蕴轻轻应了一声,却收回了手,她靠在殷稷怀里,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雪又大了,开城门的事,拖不了多久了吧?” “嗯,”殷稷附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掌整个握紧了掌心,明明声音听着十分平静,可那只握着谢蕴的手却一紧再紧,“方才召集群臣开了个小朝会,已经拟定明日一早就会开城门,放难民入城。” 谢蕴不算意外,对方既然已经将难民的用处摆在了台面上,又借用万民书逼的殷稷不得不退让,那自然不会给他更多时间防备。 “今天晚上,怕是无人能安睡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这句话,外头寻找晋王的动静越发嘈杂,谢蕴软软地靠在殷稷胸前,咬肌却不受控制地绷紧,死死咬住了牙关,喉间又涌上了那股腥甜。 距离吃药的时间越久,发作得越频繁,不知道还可以撑多久…… 至少让她看见荀家的事有了结果,至少让她替殷稷做完这一件事,不然所有的压力就都要丢给殷稷一个人面对了…… “让玉春去问问吧,”她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异样,强撑着开口,“好歹也派几个人一起……” 殷稷忽然伏下身,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谢蕴,你吃药了吗?” 谢蕴微不可查的一颤:“……你怎么会这么问?” “唐停不是给了你药吗?你吃了吗?” 谢蕴不愿意骗他,可也不想这时候吃,她会睡过去的。 “等一会儿吧,一会儿就……” “吃吧,”殷稷将脸颊埋在她颈侧,短短一瞬间声音就哑了下去,“现在就吃吧。” 谢蕴眼眶陡然一烫,殷稷果然不是刚回来,她果然还是什么都没瞒住。 “我还能再陪你一会儿,让我再陪陪你……” 殷稷再没言语,只用力抱了抱她,一阵窸窣作响后,一枚药丸抵在了她唇边,殷稷的声音这才再次响起来:“谢蕴,张嘴。” 抵在唇上的手在抖,抖得仿佛连药丸都拿不住。 谢蕴张不开嘴,这颗药丸仿佛承载着千斤的重量,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谢蕴,吃下去……” 殷稷安静片刻再次开口,他情绪似乎平复了下去,声音虽然还是沙哑的,却清透了几分,“我知道你只是睡得久一些,迟早会醒的,我等你醒过来。” 他没再给谢蕴拒绝的机会,将药丸塞进了她嘴里,而后更紧地抱住了她。 “等你再醒过来,事情就已经解决了,那时候,我就带你去谢家的梅林……” 谢蕴知道他并非真的想开了,可苦涩的气味在口腔化开,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抓了抓殷稷的手,竭尽全力告诉他,昏睡而已,没关系的。 “我醒的时候,还想看兄长做的烟花,那个叫傲雪的烟花,你还记……” 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息,殷稷静静等了很久很久才轻声接了下去:“我记得,他说过要在我们成亲那日放的……” 第442章 风雪将至 玉春还是去了一趟长信宫,帮着找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晋王,外头的嘈杂声响了一宿,殷稷靠在软榻上,眼睛也睁了一宿。 他会信守承诺,安静的等谢蕴醒过来,只是他自己却不敢闭眼,他一下一下摩挲着谢蕴的发丝和指尖,唯有这样的碰触,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才能汲取一丝安宁。 这一宿太过漫长,他总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找人的宫人声音都低了下去,久到灯烛都灭了,谢蕴却始终安安静静,半分回应也无,他克制着不去喊她,思绪却逐渐混乱。 他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只知道心口沉沉地往下坠,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只看一眼便能万劫不复。 “……记得吗?他说要在我们成婚那日放的。” 谢蕴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来,殷稷愣了愣,等看见谢蕴那双睁开的眼睛时,他才清晰地意识到人真的醒了。 一瞬间他心口又酸又烫,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不愿意失态,不想让谢蕴连中毒修养都不得安宁,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伏下身,将脸颊埋在谢蕴颈侧,许久都没能动弹。 谢蕴略有些茫然,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方才两人说话的画面上,他们在说谢济做的烟花。 那个他当宝贝藏着的,说要当做他们成婚贺礼的烟花。 直到颈侧有细微的颤抖传过来,她才意识到了什么。 “我又睡过去了,是吗?” 她侧身抱住殷稷的头,轻声和他道歉,“对不起,让你等了很久吧?” “没有很久,”殷稷轻轻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乱了她本就不算顺滑的发丝,“只要你还能醒过来,多久都不算久。” 谢蕴还想安抚他几句,激荡的钟声却忽然响了起来,天要亮了,城门即将打开,难民也要进城了。 已经没有时间再给他们了。 谢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闭上眼睛,动作急促地低下头隔着面纱在他额角落下一吻:“去吧,我等你回来。” 殷稷抬眼看过来,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眼睁睁看着谢蕴就这么在自己眼前合上了眼睛,身体毫无预兆地跌了下来。 他连忙伸手接住,心脏又往深处坠了坠。 谢蕴…… 外头响起脚步声,随着玉春的通传,钟白大步走了进来。 夜风里他一身肃杀,身上那股惯有的率性已经不见了影子,即便隔着内殿的门,却仍旧有杀伐气自缝隙里挤进来:“皇上,人都齐了。” 殷稷轻轻将谢蕴放回软榻上,细致地为她盖好被子,这才起身,脸上的柔软怜惜一瞬间退了个干净,只剩了如同天气一般的冷凝的肃杀。 既然谢蕴说了要等他回来,那他不能无功而返。 他抬脚走了出去,钟白远远一抱拳,并未言语,只抬手推开了乾元宫的门。 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来,一瞬间不管是狐裘还是炭火,都被这凛冽驯服,半分用处也无。 袖袍饱灌着风雪,衣襟猎猎作响,宛如一首悲歌,更似一声号角。 他们寂静无声地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御书房走去,落下的每一个脚印,都被这层层雪色镌刻在了青砖之上。 黎明前最晦暗的夜色里,御书房的灯火通明格外醒目,钟白上前一步推开了门,里头竟已经乌压压站满了人,瞧见那一抹明黄时,众人齐刷刷跪了下去:“皇上!” 殷稷上前一步,携裹着漫天风雪的寒意,弯腰将一人扶了起来,他看着烛火映照下的鲜活面庞,朗声开口:“诸位,今日若功成,你等无功,无名,不可荫封妻儿,不能光宗耀祖;如此,诸君可还愿死战?” 众人再次单膝跪地,钟白率先抬手,重重锤了锤心口:“奸佞若除,我等,可死!” “我等,可死!” 其余人眼神坚毅,齐齐附和,虽顾忌着不能走漏风声,声音压得很低,不可撼动的决绝却几乎凝成实质,一瞬间竟连烛火都为止颤动。 殷稷再没去扶他们,只后退一步,目光清晰地落在他们脸上:“留下你们的名字。” “臣东华门禁军都尉赵丰,携麾下十三名弟兄,愿为大周效死!” “臣京北营百户李大牛,携麾下二十二名弟兄,愿为大周效死!” “臣兵马司小旗魏福生,携同侪三人,愿为大周效死!” …… 每一个名字出来,殷稷的目光便落在对方脸上,他要清楚的记下这些人的脸,他们此行,是为大周,是为黎民,也是为他。 若他们一去不回,要有人记得他们。 “臣御前侍卫统领钟白,愿为皇上效死!” 钟白最后开口,话音落下,他抬头朝殷稷看了过去,他出身萧家,最清楚这些世家门阀豢养的私兵有多凶悍,今日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可有些事他们不得不去做。 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曾饱受世家侵害,若今日不胜,皇帝就没有退路,一旦皇帝倒下,他们就没了希望,大周这片盛世的假象之下,会有越来越多的血污。 “臣等,拜别皇上。” 他深深俯首,眼底无惧无畏,他今天要去萧家,要把他们施加在殷稷身上的屈辱,全都讨回来。 殷稷深深看他一眼,虽一言未发,意思却已然再明确不过——平安回来。 他重重挥下袍袖。 众人再次抱拳,而后纷纷起身,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御书房,奔向了他们必定十分惨烈的战场。 透过肆虐的风雪,殷稷目光牢牢落在他们背影上,直至他们彻底消失不见。 “今日之举,皇上有几分把握?” 祁砚的声音自御书房角落响起,他竟是也在。 殷稷收回目光,慢慢退回御书房里,明知道外头天寒地冻,他却半分都没有关门的意思,他要大敞门户,等着钟白回来报喜。 “十成。” 第443章 落子无悔 钟声响,城门开。 在几乎要透过重重宫墙传到御书房的躁动声里,祁砚铺下棋盘,抬手执起黑子。 “臣代萧窦两家,向皇上请教。” 他抬手落子于三三位,起势虽稳,却暗藏杀机。 殷稷执白棋,垂眼看向那一点黑色:“此子,如何人?” “千里奔赴,重锋利剑,当为萧家举足轻重之人。” 城门大开,难民蜂拥而入,一人却借着人群遮掩,迅速遁入城中四通八达的小巷,不多时便绕进一座毫不起眼的民居里,里头却已经有人在等候。 那人看装扮明显是个下人,可衣衫料子却十分名贵,见有人来,他连忙抬脚迎了上去。 “您总算到了,小人恭候多时了。” 那人扯下脸上遮掩着面容的脏污布料,露出来一张已近中年却阴冷肃杀的脸,若是钟白在这里,就能一眼认出来,这正是萧家的大爷,萧定。 殷稷落子于二二位,祁砚眉梢一挑:“皇上不急?” “一子难成大事,萧赦行事素来求稳,他此行必有帮手。” “大爷此行带了多少人?” 管事开口询问,腰几乎弯到了地上。 萧定却连看他一眼都懒得,抬脚在屋内上首坐下,目光径直越过门洞看向外头,看似难民都在朝难民营奔赴,可路上却有数不清的人悄然消失于街巷,正沿着无数条不同的路朝他们汇集而来。 萧定这才冷笑一声:“全部。” “虽敌众我寡,”祁砚再执黑子,已然完全带入了萧定的身份,“但我前有玄武门禁军为饵,中有窦家相护扶持,后有门人府兵护院,再加上此行所带精锐府兵,把握能多涨两分;而皇上你……” 他“啪”的一声将棋子落下,“看似一国之君,奈何东西华门禁军皆是墙头草,不可依仗;宗亲隔岸观火,不肯出手;王荀唇亡齿寒,立场莫测;唯禁军虎贲营一脉可用,可人数有限,进则伤亡惨重,再无退路;退则一无所有,一生流亡,皇上要如何选?” 殷稷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大批大批身着难民衣裳的精壮汉子悄然摸进院子,看见萧定的瞬间,立刻俯身跪了下去,不多时偌大一个院子便密密麻麻跪满了人。 “我们此番入城是为了什么?” “请皇帝退位!” “很好,我萧家功成就在今日,你们只管放心,皇帝不是我们的对手,只要等到信号一发,你们就随我直取玄武门!” “是!” 棋子“啪”的一声落下,殷稷面无波澜:“进退两难,唯有兵行险着,先下手为强。” 嘈杂的脚步声忽然响起,萧定一愣,猛地站了起来,院子里跪伏着的府兵也意识到了不对,纷纷起身拔刀。 院门外却传来金属撞击声,是有人用铁链锁了门,府兵正要上前查看,却被一支利箭穿透了胸膛。 火把次第亮起,几乎要将这一处的黑夜照成白昼,连风雪的寒冷都被汹涌的火把逼退。 左右校尉跳上墙头,拉弓搭箭,直指人群中的萧定:“无故聚众者,需拘役三日,你们是选择跟我们走呢,还是打算袭击禁军,殊死相搏?” 萧定脸色漆黑,他们知道万民书一出,殷稷一定会察觉到难民不对,却没想到他竟有现在就决一死战的勇气。 他难道以为,凭这些禁军就能绞杀他们吗?等他们和家中会和,这些废物就只剩了一个下场,有来无回! 而且,只要抓住几个禁军活口,他们萧家就不必再费心思去堵秦适那些酸腐书生的嘴,这可是皇帝先动手的。 殷稷,你只是出了个昏招! “从暗道走,我们去京城萧家!” “为人所制,不可硬碰,”祁砚再次落下一子,两人你来我往,棋盘局势已经越发胶着,“将计就计,方为上策。” 白子悄然落下,将他方才落下的黑棋一口吞下:“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殷稷抬起头,发丝被寒风吹得肆意飞舞:“此为请君入瓮。” 萧定留下一批府兵断后,率领剩下的人一路往萧家去,浑然没察觉本来对他们穷追不舍的禁军早就不见了影子。 等他们看见萧家的大门时,他才松了口气,连忙派人上前去敲门,可铜环还不等扣在门板上,那朱红的大门却自己开了,门内空无一人,趁着大雪落下的一片苍茫,空旷得让人心慌。 萧定脚步一顿:“门房何在?” 无人应答,却有起此彼伏的惨叫声自内院传出,他眼神瞬间凌厉,难道又是禁军? 他抬手握刀:“跟我进去!” 他率领剩下的府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等最后一个人也绕过了照壁,两个年轻汉子才从角落里冒出来,抬手将萧家大门死死锁住,随即拿起油桶,朝着易燃物泼洒了过去。 火把一扔,大火冲天而起。 钟白远远看见火光,眼神一利,他抬手抽出插在萧家人身上的刀,抬眼看向萧家大门处。 “弟兄们,大鱼来了!” 应答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却已经比之先前的百十人少了近一半。 钟白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撕开衣衫,用布条将手掌和兵器紧紧系在一起。 “弟兄们,跟我杀!” 萧定刚拐过长廊,迎面一把刀就狠狠劈了下来,那人动作凌厉凶悍至极,又来得太过突然,他本能地一挡,可随即兵器就被振飞了出去。 他仓皇后退,耳边有人呼喊着救人,朝他奔跑而来,他抬手一抓,将人硬拽过来挡在了钟白的刀锋之下。 那人头颅被劈成两半,鲜血混着脑浆洒了萧定一脸,他嫌恶地擦了一把,随手夺过旁人的刀,提气迎了上去:“狗贼,胆敢对我下手!” 他气势汹汹,可毕竟是萧家娇宠着的少爷,和钟白这般在禁军里拼了命的操练过的人不是一回事,没几下就再次被打飞了武器,他怒火攻心,却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他后退一步,将战场交给了府兵:“杀了他,大卸八块去喂狗!” 府兵应了一声,百十人团团围了上来。 钟白抬手将遮脸的布巾系得更紧了一些,目光远远地看向萧定的背影,想走? 门都没有! “你个孬种,”他声若洪钟,“当初拿钟青当靶子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连跟我打一架都不敢?” 萧定脚步猛地顿住,他不记得钟青是谁,却记得这件事,当时因为殷稷一再拒绝萧宝宝的好意,让他忍无可忍,所以才出手教训。 原来是你啊,殷稷的走狗。 他脸色瞬间阴鸷:“把他的头砍下来,我要拿去做见面礼。” 第444章 殊死一搏 “皇上可想过,万一?” 祁砚捏着黑子,却迟迟不敢落下,他虽替萧窦两家执棋,却并不希望自己赢。 殷稷抬眼,远远看向天边初生的太阳,万一自然会有,可他信钟白。 近百个府兵乌压压围了上了,钟白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明明已经将刀握得足够紧,他却还是又加了几分力道。 目光一一扫过面前虎视眈眈的府兵,他慢慢压低身体,举刀立在身侧,刀锋映着冬日浸着冷意的初晖泛起凛凛的杀意。 “一群逆贼,今日就让你们祭了小爷的刀!” 他举刀狠狠挥下,府兵刚才见识过他的勇武,不敢硬碰,纷纷侧身避让,却不想钟白一击不成,竟然转身就跑。 短暂的怔愣过后,府兵连忙撒腿就追,赵丰带人来接应钟白,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别管我,时辰差不多了,找到萧敕,杀了他立刻撤退!” “那统领你……” 钟白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府兵身后慢慢追过来的萧定,眼神沉了沉,如果是别人,萧定这时候早就懒得理会了,可他不一样。 他出身萧家,现在却又来萧家屠戮,这在萧定眼里是恩将仇报,他一定恨不得亲手砍了他的头,狠狠震慑保皇一党。 所以这群人,会死追着他不放。 “你们先走,我没事。” 赵丰知道这话没几分可信度,可大义面前,个人性命微不足道,从当日清明司暗吏找到他们发下皇帝密旨的时候起,他们就已经写好了遗书。 “统领保重!” 赵丰狠狠一握刀,带着人往萧家后院去,他们进来的时候各门看似无异常,暗地里却都有人把守,萧敕虽然这么久了一直没找到,但他不可能逃得掉,一定就藏在萧家的某个地方。 “把萧敕找出来,我七旬老父为护家中田产,被萧家人活活打死,这笔血债,我要萧家人来偿!” “杀人偿命!” 众人高喝一声,浑然不顾身后府兵凶悍的追杀,朝着萧家大宅更深处狂奔而去。 钟白眼角余光一直看着他们,见他们逐渐和追兵拉开距离,这才往反方向一拐,虽然殷稷早就料到了萧赦会派不少人来帮忙,却没想到会这么多。 哪怕他们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将人尽数捕杀在萧家大宅之内,好在,他们今日来本就没打算真的一个活口都不留。 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这些人,给赵丰他们争取解决萧敕的机会。 只要萧敕及萧氏门徒一死,萧家在京城的势力自然会土崩瓦解,届时萧家会被彻底驱逐出朝堂,没落是迟早的事。 如今只要找到萧敕。 钟白侧头躲过劈过来的刀锋,反手自袖间滑出短刀,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他却连多看一眼都懒得,转身就跑,可京城的萧家他从未来过,哪怕看过地图也十分不熟悉,跑着跑着就迷了路,他不得不暂时停下来试图辨别方向,却瞧见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窝着个女人。 他犹豫了一下,颇有些不忍心下手,可京城萧家的人,他不能留活口。 “姑娘,对不住了!” 他提刀就砍,耳边却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只是那声音虽然尖锐,却怎么听都不是女声。 钟白一愣,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人抓了过来,脂粉下果然是萧敕那张脸。 怪不得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扮成了女人! “终于找到你了,二老爷!” 钟白举刀就砍,身后却传来破空声,他知道是府兵追上来了,这一下若是不躲极有可能丧命,可若是躲了,萧敕就会和府兵会合,若是再想杀他,就难如登天。 短短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诸般画面,最终却都化成了飞灰,萧敕必须死! 他不躲不避,举刀狠狠挥下,斜刺里,一道影子却朝他撞了过来,原本对准萧敕颈侧的刀狠狠砍在了他肩膀上,被骨头卡住,再没能前进半寸。 而身后那袭击的利刃也狠狠扎进了他小腹。 钟白却悍不畏死地抽出短刀,再次朝萧敕颈侧扎了下去,浑然不顾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刺了个对穿。 可即便如此,刀锋还是没能如他所愿地落下,一脚狠狠踢中了他后心,将他整个人踢飞出去。 落地的瞬间钟白眼前一黑,却又咬着牙生生扛了过来,皇上交代的事情还没办成,现在还不能死! 他挣扎着爬起来,鲜血顺着穿透身体的刀锋连成片,淅淅沥沥地往下淌,短短一瞬间,就染红了他半边身体。 然而让他难以忍受的不是重伤的痛苦,而是差一点,刚才就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能杀了萧敕。 他眼底猩红,然而晚了就是晚了,萧敕已经和府兵会合,被人团团护在了身后。 一人哆嗦着开口:“萧大人,刚才是我救了你,是我……你答应恢复我解元身份的,答应让我入朝做官的……” 钟白这才认出来,刚才撞开自己的竟然是宋汉文,这个王八蛋竟然还留在萧家。 他睚眦欲裂:“逆贼!” 他死死攥着刀,恨不得现在就将他的头颅砍下来。 然而府兵已经朝他逼了过来,他不得不后退,挣扎过后拉开了手里的烟花。 府兵想要阻拦,却被萧定拦住了:“不用,让他们聚过来,省了我们去找。” 血色的烟花升空,得到消息的众人纷纷朝这里聚集而来,然而十几道落地声后,再没了声响。 钟白微微一僵,嗓音止不住发颤:“都到齐了吗?” “能喘气的,都来了。” 有人应了一声,钟白侧头看过去,看见的却是赵丰的副手,就连赵丰也没了。 他压下眼底的热意,轻轻吐了口气:“弟兄们只是早走一步,我们很快就会去陪他们的。” 他将还扎在小腹上的刀一寸寸抽了出来,撕裂衣襟死死勒住伤口,滴着血的利刃遥遥指向被数不清的府兵护卫着的萧敕:“我们的目标就在那里,兄弟们,上不上?” 短暂的静默过后,嘶吼冲天而起:“杀!!!” 第445章 我送你一程 白子“啪”的一声落地,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 祁砚抬眼看过来:“皇上?” 殷稷弯腰,将那枚棋子捡了起来,明明是石头做的,上头却裂了一条缝。 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指尖微微一颤。 “皇上可要歇一歇?” 殷稷摇了摇头,将那一枚棋子收了起来,换了一枚轻轻落下:“天亮了,要结束了。” 祁砚捻起一枚黑子:“窦家局势一如萧家,不必多言,如今是王荀两家……太后耳聪目明,此时大约已经得了消息。” 长信宫,青鸟将鸽腿上的消息取下,看清竹筒上的内容时,她脸色瞬间变了,也顾不得时辰还早,匆匆就闯进了内殿:“太后出事了。” 太后心里不悦,自从荀宜禄出事后,她已经许久没能睡好觉,再加上昨日晋王失踪,虽说不是亲生的,可好歹也有几分情分,她担忧了大半宿,凌晨才睡过去一小会儿,却又被这丫头给扰了。 然而她还是压下了脾气:“何事?” “萧窦两家被入城的难民袭击了。” 太后一愣,显然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消息,她猛地坐直了身体:“什么?消息呢?” 青鸟连忙将纸条递了过去,太后打开一看,仿佛透过那字迹看见了血淋淋的场景。 “萧窦两家遭难民屠戮,死伤无数……” 饶是她半辈子历经风雨,这一刻还是控制不住地白了脸,两大世家在京中势力何其雄厚,怎么会遭到难民屠戮? 这群难民是疯了吗?萧窦两家的府兵难道是摆设吗? “此事必有蹊跷!” 她不自觉抬头,看向乾元宫方向,会对两家下此狠手的除却皇帝不做第二人想,可他太大胆了,竟然想用这种法子阻止萧窦两家生乱。 他当真以为自己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荒唐,卑鄙! 她又看了一眼纸条,指尖慢慢捏紧,心头却泛上来一股凉意,若今日之事皇帝当真遮掩了过去呢? 今日难民入城能灭了萧窦两家;那他日若再有难民入城,是不是就该他们荀家倒霉了? 不,不能让皇帝办成,就算他们荀家现在和皇帝有共同的敌人要对付,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也绝对不能允许皇帝如此强大,一旦他彻底挣脱世家的桎梏,荀家危矣。 “王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听说是庄妃身边丫头的爹娘,认定女儿死的有蹊跷,一心报复,在王家的水井里下了毒,虽然被发现的早,没出什么事,可现在整个王家都闹得天翻地覆地,怕是没心思管旁人了。” 太后嫌恶的骂了一声:“院子里的事都管不好,一群废物。” 王家指望不上,她只能自己动手:“来人,传我的话……” “太后,不好了!” 一声尖锐的叫喊自门外传进来,跟在晋王身边的小太监白着脸冲了进来。 青鸟脸一沉:“你说谁不好了?还不掌嘴!太后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小太监心急如焚,还要再说,却被青鸟厉声又呵斥了一遍,他被吓得胆战心惊,只能抬手挥起巴掌往自己脸上打。 姚黄端着漱口的清茶进来,小声说情:“这内侍这般着急,说不得是出了什么大事,这般打下去怕是就说不清楚了。” 青鸟目光一冷,这丫头是在教她做事? 然而太后正心烦意乱,也懒得对一个内侍发作,挥了挥手:“赶紧说。” 内侍这才停下手,声音里却带了哭腔:“我们,我们找到晋王殿下了……” 太后眉头一拧,找到人是好事,怎么这么慌乱? 难道…… 她心跳也乱了起来:“晋王如何了,人在哪里?” “在玉书公子的别院,听跟着殿下的人说,他今日去逛青楼,调戏了玉书公子的人,被他,被他……” “被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太后急不可耐,她本以为只是晋王贪玩走丢了,没想到竟然还牵扯上了荀玉书。 “再这么吞吞吐吐,哀家就打到你说!” 内侍再不敢犹豫,却是一头磕在了地上:“晋王殿下被玉书公子活活打死了!玉书公子也……也被打废了。” 太后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殷稷又吃掉了祁砚的一颗棋子:“早有防范,不必在意。” 祁砚微微松了口气,却并不在意这棋盘一角上的得失,而是将目光看向大局,仍旧是胶着的场面,看着黑棋似乎胜算更大一些,可他是先手,这胜负便仍旧说不准。 他轻轻一点主战场:“胜负的关键,还是在这里。” 殷稷随着他的指尖看过去,目光逐渐晦涩,钟白…… 钟白踉跄一步跪倒在地,斜刺里一刀砍过来,魏福生抬刀替他拦下,却在下一瞬就被四五把刀同时洞穿了身体,踉跄倒了下去。 钟白浑身浴血,默默念了一声兄弟,却什么都没能说,双拳难敌四手,他们踩着弟兄们的尸体,却只靠近了几步。 如今魏福生是最后一个了,他疯了似的朝萧敕冲了过去:“萧敕,我要你的命!” 萧敕没有做声,萧定却大笑起来,眼见钟白这般绝望,他就仿佛看见了殷稷的下场。 “别急,你们也只是先走一步,殷稷也会下去陪你们的。” 钟白眼底几乎要沁出血来,他狠狠一刀劈下,可精疲力竭之下,没能砍到人,却被人一刀砍在后背上。 对方如同戏耍他一般,伤处不致命,却是一刀一刀又一刀。 萧定眼睛发亮,忍不住上前一步:“钟白,你可知道这叫什么?” 他不等钟白开口,便自顾自再次开口:“这叫凌迟,叛我萧家者,就是这般下场!你是,殷稷也是!” 他眼底闪过狠厉:“不要浪费时间了,送他上路,我们还得进……” 染血的刀锋猛地穿透了他的胸膛,萧定没说完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刚才身中数刀,本该倒下的魏福生竟然又站了起来,一刀洞穿了他的身体。 钟白却毫不意外,他只是狠狠盯着萧定:“既然杀不了萧敕,那就拿你凑数吧……” 萧家人瞬间慌乱起来,连萧敕都变了脸色:“萧定?!” 钟白抓住机会,生生蹚出了一条血路,冲到了魏福生身边,两人背对而立,宛如踏着血海而来的恶鬼。 “兄弟,最后一件事了……” 他抬头看向萧家高高的院墙,“咱们得上去。” 魏福生一咧嘴,他们生来是孤儿,是被卖豆腐的大姐捡回去养着大的,就因为他,大姐一辈子没能嫁出去,却还担心他娶不上媳妇,顶着风言风语出去摆摊赚钱。 可就在他成亲前一天,大姐死在了自己的豆腐摊上。 萧家的管事说,看上她是给她脸,她却给脸不要脸,自己找死。 他告过官,被打了一顿撵了出来,再去告,再被打……反反复复。 今天终于算是报仇了,他没有遗憾了。 “我送你一程!” 他托住钟白的腰用力一举,可他松了刀,府兵便没了顾忌,数不清的刀锋朝他刺来,一瞬间几乎他身上几乎被刀锋填满,再看不见血肉。 身体宛如破败不堪的水桶,血迹自数不清的伤口里涌出来。 “兄弟?!” 魏福生听见了钟白的话,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只是嘶吼一声,拼尽全力将他送上了院墙。 钟白扒住墙头回头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气息,只剩了一具破败不堪的尸体。 “兄弟,好走。” 他慢慢在墙头上站了起来,眼见萧定身死,萧敕怒不可遏:“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我没想逃……” 钟白拄着刀立在墙头,目光一寸寸扫过自家弟兄的尸体,他要替他们,做完最后一件事。 第446章 大局已定 染血的棉袍被当头扔了下来,萧敕阴沉着脸看向钟白,他不明白对方这是发什么风,这么大的风雪,他却要脱棉衣,莫非是知道死到临头,吓疯了不成? 他怀着满腔恨意给身边的府兵递了个眼色,示意他随时准备着动手,这个人杀了萧定,绝对不能让他活! 还有他的人头,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不啻于利器,是人就知道他是皇帝的心腹,萧家今天的事只要咬死了他,那皇帝就摆脱不了残害无辜的罪名,届时再要废帝,必定会事半功倍! 可念头刚闪过脑海,他却一眼看见了钟白里头穿着的衣裳,虽然染了血,可偌大的萧字纹样却不容人错认,这是他萧家的下人服! 他瞬间反应过来,知道了皇帝想怎么善后。 “别让他下去!” 府兵条件反射地将刀投了出去,钟白却不闪不避,他也属实没有力气避让了,失血过多已经让他连眼前都看不清楚了,这般立在墙头,也是心里一口气死死撑着,这最后一步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任由那刀飞射进他的身体,他借着刀锋的冲力往后一仰,伴随着一声闷响,他自丈高的城墙上狠狠跌下。 萧敕一巴掌打在那府兵脸上:“我说别让他下去你听不懂吗?你这个废物!” 府兵敢怒不敢言,闻言只能跳上墙头,试图把人抓回来,然而刚跳上去他就愣住了——院墙底下乌压压的都是人。 萧家府邸的位置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好,后街虽不是主街,可因为地段好,不少富户都住在附近,而此时日头初升,正是各家开门出去的时候,钟白落地的声音一出,众人都不远不近的围了过来查看。 萧敕见那府兵站着不动,颇有些恼怒:“怎么回事?” 几个府兵陆陆续续又跳了上去,站在墙头往下看,那么多高大健壮的男人站在墙头,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底下的百姓纷纷抬眼看过来,瞧见他们虽然难民打扮,却手提利刃,满脸凶悍,顿时被惊得后退一步。 钟白挣扎着保存了最后一丝神志,抬手遥遥指向墙头:“报……报官,难民杀人了……” 杀人? 原本看那群人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杀人”两字一激,百姓顿时大惊失色,瞬间混乱起来,尖叫此起彼伏,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皇城。 难民冲入萧家杀人了!连萧家的大官都被挟持了! 数不清的百姓口口相传,萧敕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事情就已经盖棺定论,今日萧家遭难,全是难民所为。 “竟敢如此算计我萧家!” 这个王八蛋,这是将屠杀萧家的罪名栽到他们这些萧家府兵的身上,然后光明正大的赶尽杀绝,更卑鄙的是,萧家本家明知道罪魁祸首是他,可碍于谣言却不得不吃了这个闷亏,还要向皇帝谢恩! 他气得浑身发抖,被钟白砍在肩膀上的伤口汨汨地淌出血来,他养尊处优多年,有些承受不住这痛苦,脸色一片惨白。 “小畜生,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他低吼一声,现在却容不得他继续发作:“走,追兵很快就回来,先离开这里!” 现在萧家已经不能呆了,想必窦家那边的情形也不会多好,而王荀两家至今没有任何动静,想来是彻底被皇帝收服,就算去了也只是自投罗网,要另外找个安全的地方。 他抬脚就要走,却被人死死抱住腿。 “萧大人,刚才是我救了你,你不能不管我啊!” 宋汉文满脸惊恐,当日萧懿没能办成萧敕交代的差事,逼得他们不得不用了万民书这种法子,再没了布局时间,只能仓促准备动手,这让萧敕十分恼怒,当即就要将他们撵出去,是他苦苦哀求才逼得萧懿去求情,勉强让他们多住了几天。 他不想去难民营,那里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萧大人,你要去哪里,你带着我吧,我什么都能做……” 萧敕嫌恶地踹开他,哪里来的废物也敢和他们萧家攀扯关系?你也配? 他抬手就要让府兵解决了他,可手抬到一半他却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几番变化之后,他改了主意:“带上他,派人去找找萧懿。” 他笑得阴鸷又狰狞:“她可是我的堂妹,皇帝的生母啊,绝对不能出事。” 府兵应了一声,分了十几人出来去后院寻找萧懿,宋汉文大喜过望,砰砰磕了几个头,殷勤地往萧敕身边凑,却被府兵一把推开,他不敢言语,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他不是不知道萧敕要做什么,他比萧懿敏锐得多,早在萧懿被送进宫去劝说皇帝的时候,他就隐约摸到了萧家谋反的苗头,但他仍旧选择了追随。 这是他唯一能一步登天的路。 至于忠君……若不是那个人,他们一家子本来该过得好好的,他本该凭着父母打下的基业一辈子富贵太平的! 这样的下场,那个人活该! 他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陡然想起钟白来,连忙献殷勤:“大人,外头那个人也不能放过。” 萧敕冷冷看他一眼,他自然不会放过钟白,这个背主的狗奴才! “把他给我砍成肉泥!” 他将所有怒气都转嫁到了钟白身上,现在这个情形,他手里就是有十个钟白,都改变不了局面,既然如此,他死都别想安生! 他要让他收尸都做不到! 墙头的府兵齐齐应了一声,在百姓的惊呼声里持刀跳下了城墙。 许是心里充满了恨意,他们落地的动静极重,钟白清楚的感觉到了地面的颤动,他知道自己的路已经走完了,他心里没有遗憾,只是可惜,可惜他们那么多人,拼杀到这个地步,还是没能带走萧敕。 主子,对不住了,我知道自己不聪明,不如薛京能干,不如钟青谨慎,但这次我很努力了,我想替你做好最后一件差事的,只是失败了…… 剩下的路,你要保重啊…… 刀锋狠狠挥下,世界一片寂静。 第447章 我在等 一局棋进入尾声,殷稷却迟迟没有落下最后一颗定胜负的棋子。 祁砚静静等着他,见外头风雪越大,雪花被风缠着扑了殷稷一身,连忙起身为他挡了挡,却被殷稷抬手挥开。 他伸手接住那些雪花,心口莫名的空茫,总觉得好像是什么人来和他道别了,他轻轻攥住几片落进掌心的雪花,一点水痕悄然化开,自掌心流淌而下,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皇上?” 祁砚有些莫名,殷稷没有言语,抬眼静静看着外头越发肆虐的风雪,片刻后忽然放下了手里完好的棋子,将之前收起来的那枚裂了缝隙的白子放在了棋盘上。 大局已定,胜负已分。 祁砚心下微微一松:“恭喜皇上。” 殷稷却仍旧没言语,他安静地看着那枚裂了的棋子,久久不能回神。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负责皇城安宁的京都司司正匆匆进宫,一进门就跪伏在地:“皇上,出事了,京中多位官员遭难民袭击,其中萧窦两家最为惨烈,满门鲜有活口。” “什么?!” 祁砚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那话里的惨烈情形,喜的却也是如此惨烈的情形,如此仓皇的布局,竟真的成了事,萧窦这积攒了几十年的毒瘤,今日终于除了。 天佑大周! 他艰难忍住了心里的情绪,扭头看向殷稷:“皇上,如何是好?” 殷稷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京都司司正,抬手狠狠一拍桌子:“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等到萧窦两家满门遭屠才来禀报?!你可知这两家都是我大周的栋梁?!” 司正浑身一哆嗦,姿态越发谦卑,京中出了任何事,他京都司都难辞其咎,来之前他就知道会被问责,他满头冷汗:“皇上明鉴,臣绝不是玩忽职守,知道今日难民入城,京都司上下都在难民营周遭管控,实在不知道外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求皇上恕罪!” 祁砚连忙出来唱白脸:“皇上息怒,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止住城中乱象。” 殷稷似是被劝慰住了,勉强平复了气息:“那朕再问你,你既是在难民营,又如何说是难民在城中作乱?莫不是抓不到罪魁祸首,嫁祸难民吧?” “臣绝不敢欺君,”京都司司正恨不能指天发誓,“平安街一众百姓都看见了难民提到追杀萧家下人,连萧大人都被他们挟持了。” 萧敕没死? 祁砚脸色猛地一变,他不自觉看向殷稷,似是想说什么,可碍着司正在,他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人一向和荀家走得近,京都司下辖的巡城使几乎成了荀家的家奴,有些话是不能让这些人知道的。 殷稷却远比他想象的冷静得多,听见这样的噩耗,甚至眉眼都没动一下。 “若是百姓为证,想必此事再无异议,传朕旨意,即刻封锁城门,羁押难民营中所有难民,流亡在外者,事涉人命,尽数缉捕,如有反抗,杀无赦!” 京都司连忙应声,起身就要退下,却不等出门就被殷稷一句话定在原地:“朕为大局计,先留你项上人头,但此番若有一人逃脱,朕定会数罪并罚!” 司正浑身一抖,哆哆嗦嗦的应了一声,他就知道这件事自己逃不开,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帽,他必须得尽心尽力,实在不行就和荀家求助吧,有荀家帮忙,他一定能事半功倍。 他不敢再耽搁分毫,匆匆出了御书房的门,往宫外跑去,被外头呼啸的寒风一吹,他冷得整个人都缩起了脖子,奔跑的速度却半分都不敢停下。 然而站在御书房风口上的殷稷,却立在那里许久都没动弹,直到祁砚都看不下去了:“皇上,保重龙体,萧敕还没能伏法。” 殷稷的目光还落在重重风雪之上,他知道萧敕不死还有麻烦,可钟白一定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交给他吧。 “你说,会有多少人回来。” 他现在,还是更想知道这个问题。 祁砚却沉默了,既然难民“挟持”走了萧敕,那必然不可能是皇上的人,敌众我寡,没杀了萧敕他们不可能撤退,也就是说…… “他们,都是大周的功臣。” 话虽含蓄,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殷稷垂眼看着掌心,刚才雪花落下的凉意还在,只是水迹早已干涸,再看不见丝毫痕迹。 他轻轻握了下拳,没有反驳祁砚的话,却也站在门口不肯走,仿佛只要他在这里等下去,就一定会有人来。 祁砚叹了口气,落后一步陪着站在了门口。 天色越发亮堂,虽然风雪仍旧裹挟着天地,但仍旧能感觉得出来,时辰不早了,祁砚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再次抬眼看向殷稷,对方竟是从始至终都没动一下。 “皇上……” 他开口打算劝一下,都这个时辰了,若是有人能回来,早就回来了,可不等话出口,一阵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他连忙抬头看了过去,虽然明知道希望渺茫,但他其实也盼着会有奇迹的。 殷稷比他反应更大,已经抬脚出了门,可来人却只是个内侍,他来禀报说谢蕴醒了,猜着他应当还没用早饭,所以让他送了过来。 谢蕴醒来是件好事,他很高兴,可也还是有些失望,来的人不是他等得那个。 他垂了下眼睛,再抬头时已然冷静了下来,他又看了一眼被风雪携裹着的,空荡荡的宫道,轻轻摇了下头:“放着吧,你告诉她,我很快就会回去陪她,让她再等等我……” 内侍应了一声,将食盒送进了御书房。 “祁卿,用完饭就回去吧,”殷稷开口,透着浓浓地疲惫,“如今难民营出事,你理应去安抚人心。” 祁砚原本还想再劝劝他,可看他那幅迎着风雪宛如孤枪的身影,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钟白对于殷稷而言,绝不只是一个下人,一个臣子那么简单,当年在萧家他们主仆三人是相互扶持着才撑过来的,说一句兄弟也不为过。 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拦着他,等自己的亲人。 “皇上保重。” 他躬身一礼,抬脚退了出去,迎着越演越烈的风雪一步步往宫门处走,冷不丁两道互相搀扶着的影子映入眼帘,他脚步猛地一顿。 第448章 杀无赦 “薛司正,你这是……” 祁砚大步迎了上去,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激动,可等到跟前,看清楚另一人的脸时,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这不是钟白。 而两人的姿态与其说是搀扶,倒不如说是羁押更贴切,薛京将那人的胳膊拧在身后,浑然不顾对方腿上有伤,连包扎一下都不曾,就这么半提半押着他往前。 薛京越走越近,抱拳不便,他便只是点了点头:“祁参知。” 祁砚颇有些失望:“薛司正这是去找皇上复命吗?他在御书房等了许久了。” 许是猜到了殷稷在等谁,薛京目光微微一闪,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提着人就往前走。 那人似是没吃过这种苦,被这么一拽立刻哎吆叫唤了起来,停在原地不肯再动。 薛京却是丝毫都不体恤,抬脚就踩住了他腿上的伤口,在对方杀猪似的惨叫里,他冷冷开口:“我希望没有下一次。” 对方被薛京如此冷酷无情的举动吓住,再不敢作妖,一路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风雪渐退,御书房前静静立着的影子变得十分清晰。 薛京连忙快走两步上前:“皇上,臣薛京前来复命。” 殷稷已然迎了上来,刚才远远看见人影的时候,他就不自觉走下了御书房前的石阶,可惜来了两个人,却一个都不是他等的人。 偏还有一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见的。 “宋汉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汉文被问得一抖,回避似的扭开头,他既心虚又恐惧,哆哆嗦嗦地不敢言语,薛京见他连行礼都不老实,索性一脚踹在他膝窝上,逼着他跪了下去。 他又是一声惨叫,抱着腿哀嚎。 薛京皱了皱眉,见他这副样子像是连话都说不利落的,索性替他开了口:“臣奉命监察京城,协同京都司追捕余孽时抓到了他,他和那群人混在一处,应当是同党。” 若是换了旁人,他也就直接杀了,可偏偏这人身份特殊,他不好擅自处置,这才带到了御前。 殷稷脸色沉凝,说实话他并没有心思在这种时候理会宋汉文,萧敕没死;两家余孽还在城中横行;最重要的是,钟白还没回来。 桩桩件件都比宋汉文重要。 “把他打入天牢,当务之急还是找人,你可带人去萧家搜查过去了?” 薛京连忙应了一声,清明司身为皇帝的刀,集中在他们身上的眼线一向数不清,所以这次行动清明司并未参加,而是负责监控京城,避免无辜百姓卷入其中,同时紧盯萧窦两家动向,免得被余孽逃脱。 可他知道这次情形凶险,所以在街上异动的时候,立刻就带人去萧窦两家找过了,但是…… 他低下头,目光有些暗淡:“此行共三百一十二人,尽数壮烈,名册都对上了……” 他见殷稷踉跄了一步,连忙伸手扶了一把,急急补充道:“但是钟统领除外,臣并没有发现他的尸身,兴许是逃了也说不准……” 殷稷情绪大起大落,竟牵扯的旧伤隐隐作痛,只是没找到尸体毕竟是好事,至少还有一分希望。 他摁了摁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抓捕余孽的事交给京都司,你们就专心去找人,他若是还活着,应当不会走很远。” 钟白那个性子,做什么都冲在前头,死伤那么惨重,他即便活着也不可能毫发无伤,说不定是晕死在什么犄角旮旯里了。 这天寒地冻地,要尽快找到他…… “活什么活,一群人就他死得透……” 宋汉文的嘀咕声忽然响起来,明明声音不大,可不管是殷稷还是薛京,都是极其敏感的人,所以仍旧听见了。 薛京正要质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殷稷却已然上前一步,一把就抓住了宋汉文的领子,硬生生将他从地上半提了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他语气不算激烈,可许是太久没睡过的缘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红的有些瘆人。 宋汉文根本不敢对视,心里十分懊恼自己多了那句嘴,他说这个干什么? 他扭开头试图遮掩,殷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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