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佛一道无形的墙在逼近,将周遭的空气都挤压得稀薄了起来。 荀玉书额头冒汗,他没想到只是出来看个灯,竟然就遇见了微服出巡的皇帝,这,这…… “求您看在荀家的份上饶了小人这一回……” 殷稷轻哂:“我饶了你,谁饶过百姓?谁饶过那些被你欺压,又无辜枉死的人?” 荀玉书浑身哆嗦,只能搬出太后:“太后一向最疼爱小人,您不能……” “我能,”殷稷打断了他的话,“我会替她好生管教你,来人。” 钟白连忙应声,殷稷扫了一眼荀玉书,随即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扭开了头:“既然那么想去京都司大牢,就让他进去好好住几天,让荀宜禄明天来见我。” 钟白声如洪钟的答应了,声音里都是痛快,话音一落抓着荀玉书的领子就把他拽了起来:“走吧,荀公子,我还没去过京都司的牢房呢,带我长长见识吧。” 荀玉书鬼哭狼嚎地被带走了,殷稷懒得理会巡城史,任由他瘫坐在地上,拉着谢蕴挤进了人群里。 “是我思虑不周,带少了人,平白扫了你的兴致。” 殷稷略带歉疚的开口,刚才的霸气侧漏转瞬间就不见了影子,平和柔软的仿佛能包容所有的发作。 可谢蕴只是抓紧手里的灯,轻轻摇了下头,她不知道能说什么,所以索性什么都不说。 殷稷便也不再开口,沿着璀璨的花灯一路往前,只是走着走着他的手就伸了过来,轻轻勾住了谢蕴的手指。 “人太多了,别走散了。” 他还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谢蕴低头看了一眼,思绪几番征战,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 “去歇一歇吧,从这里走到谢家还有很长一段路。” 殷稷忽然拉住了她,仰头看着身边的茶楼,眼底闪过怀念:“你还记得这里吗?” 谢蕴看了一眼,在看清楚四而楼三个字的瞬间,心绪就被记忆拨乱了。 她怎么能不记得呢? 六年前的上元节,她和殷稷刚刚定了亲,按规矩两人是不能再见面的,可思念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附骨之疽,甩不脱挣不掉,谢济便偷偷做了安排,她在四而楼上品茗谈心,殷稷扮作灯贩立在街口,一俯一抬间,星河璀璨。 往后好多个日子,他们都是那么见面的,明明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可就是满怀欣喜和期待,连对方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能刻在心里,每每想起,嘴角便要带笑。 可半年后,一切都变了。 “进去喝杯茶吧。”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可殷稷却并没有等谢蕴回答的意思,话音一落就拉着她进了门。 明明正是人多的时候,他们却仍旧拿到了雅间,小二殷勤地拿着单子请两人点茶点,殷稷随手翻开:“松子鹅油卷,蛋黄月饼,鲜虾饺,酥糖……” 谢蕴睁大了眼睛,嗓音微微发颤:“……你都记得?” 殷稷顿了顿,慢慢合上了菜单:“再来一壶明前龙井。” 等小二退下去他才应了一声:“我都记得,一天都没忘。” 谢蕴扭开头,不知为何,心口突兀地就酸了,这算什么呢? 他们之间这到底算什么呢? 她仓皇起身,转身就往外走,殷稷下意识要跟上—— “别过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殷稷的心陡然提了起来,却终究没有跟上去。 谢蕴出了茶楼,心不在焉地在街上闲逛,本就烦乱的心思越发理不清楚头绪,她和殷稷之间,到底该怎么办。 许是太过心不在焉,走着走着就撞到了人,那是个中年妇人,被她一撞,篮子都掉了,她连忙道歉,将东西捡了起来。 “对不住。” “不要紧,姑娘,以后走路要看路啊。” 谢蕴羞愧地应了一声,一抬眼却愣住了,眼前这妇人,长得和殷稷好像。 第215章 你那时候就在心疼我 谢蕴看着那妇人走远才回神,心跳莫名地有些乱,因为殷稷而有些烦乱的心思竟被压了下去,仿佛遇见这妇人是比和殷稷之间不清不楚还要糟糕的事情。 可世上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未必就是有关系的。 再说,萧懿夫人是殷稷亲手埋的,不可能出错,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可萧家当年没有发丧。 即便是没出阁的女儿不入祖坟,可也不应该连块墓地都不给,由着殷稷埋在了萧家后山,这其中会不会是有别的缘故? 她越想心口绷得越紧,不得不甩了甩头逼着自己将那些疑虑丢了出去,不管那人是谁她都管不了的,不必自寻烦恼。 她逃避似的加快离开了两人相撞的地方,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走到了谢家门前。 曾经贴满封条糊满蛛网的大门此时已经被清理干净,朱漆红亮,门环纤尘不染,甚至还应景的吊上了大红的灯笼,鲜活的仿佛里头的人从未离开,门一开,就能看见父母亲含笑唤她去吃月饼。 谢蕴停下脚步,怔怔看着那熟悉的大门,犹豫了很久才上前一步轻轻摸了下门板,却攒不起力气来推开,也或者说她并不想推开,更不想看见门后空无一人的院子。 没了人的谢家,还是谢家吗? 她看着那空荡荡的匾额发呆,耳边却吱呀一声响,大门竟然自里头开了。 殷稷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我就知道你会过来,走吧,我们进去。” 他朝谢蕴伸出手,安静地等着她。 许是因为不是自己一个人,也或许是殷稷那句进去说得太过自然,谢蕴心里的抗拒竟然莫名的就淡了,她盯着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抬手握住了。 殷稷眼底闪过笑意,将她的手包进掌心里,拉着她进了这座阔别已久的宅子。 “我认得这里,这是谢济的院子,我在这里借宿过。” 那是元安十八年的春节,他没有回萧家,所有人都阖家团圆的时候,他寄居在旁人的屋子里,守着火盆看放了满天,却没有一朵属于他的烟火。 现在想起来,他仍旧感觉得到当年的寂寥,其实这感觉从母亲死后他就一直没断,不管是前朝的官宴还是后宫的家宴,不管身边多少人,多么热闹,他都有种隔离感,仿佛那些东西和他无关。 谢蕴总是抱怨他情事上索要得太频繁,太禽兽,可她不知道只有那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那年我来给你送过饺子。” 谢蕴忽然开口,她声音很低,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却听得殷稷愣住了,饺子? 他恍然想起来这件事,当时是个叫沧海的丫头送过来的,说是府里给各院都送了饺子,他便喊了钟白和钟青一起来吃,可那饺子煮得半生不熟,还咸得直齁嗓子。 钟白一度以为是谢家人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才会请了那么一个厨子做饭。 他们竟从未想过,那是谢蕴做的。 “原来是你,我竟不知道是你……” 他指尖一颤,下意识将谢蕴的手抓得更紧:“是你亲手做的吗?” 谢蕴侧开头:“旁人做的也没有那么难吃。” 她是让人送过去后才知道难吃的,因为剩下的饺子就摆在她屋子里,她不敢让人发现自己偷偷给殷稷送东西这种事,就想着吃完了毁尸灭迹,可一口进去就吐了出来。 饺子皮带着白心,肉馅还是软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根本不能入口的东西送了出去,殷稷要是知道这是她的手艺……从那之后她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可时间这东西真的是很神奇,当初恨不得时光倒流也想抹掉的窘迫,现在想起来,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那种蠢事,以后都不会再做了……” “可我很高兴,谢蕴,你那时候就在心疼我了是不是?” 殷稷捧着她的脸,逼着她扭过头去和他四目相对:“你在心疼我,是不是?” 谢蕴艰难的摇头,她不会在这种时候承认这种事。 可殷稷不依不饶:“不是你就说出来,谢蕴你告诉我,你说你想多了,我就不问了。” 谢蕴张了张嘴,眼前却突兀地闪过偶遇的那陌生妇人的脸,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殷稷从这份沉默里看见了希望,抬手将她用力拥进了怀里:“谢蕴,再给我个机会吧,留在我身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家人,后位,权势,我都给你…… 陪着我吧,让我有个归处。 谢蕴听不到他未尽之言,可心口却凉了下去,她不能留在这里,殷稷,你心里的人不是我,你身边的位置,就也不是我的。 我们终究有缘无分。 可大约是怀抱太紧,那句话在她嘴边转了很久,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殷稷并不执着于让谢蕴现在就给他一个答案,抱够了就拉着谢蕴往内院走:“我想去你的院子里看看。” 今天此行,一是为了哄谢蕴高兴,二就是为了圆自己的念想,谁会对自己心爱之人的居所不好奇呢?他早就想来看看了。 虽然经过抄家之后,那座院子里属于谢蕴的痕迹应该早就已经消失了。 可他兴致勃勃,谢蕴却莫名地有些羞赧:“没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 他将谢蕴拉进怀里,轻声哄她:“谢二姑娘,我惦记很久了,给个面子?” 谢蕴一点点往外头拽自己的手,却不等拽出来就又被他抓了回去,她有些气恼:“你想去自己去就是,我又不能拦着你。” “可我不认识路。” 谢蕴一噎,忍不住咬紧了嘴唇,打算抵死不吭声,可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墙角被刻了个叶子花纹,她一愣,瞳孔瞬间收缩。 那是谢家的标记,最近有谢家人来过这里,可还留在京城的谢家人……谢淮安! 第216章 请姑娘安 殷稷察觉到了她的僵硬,误以为她是当真不愿意自己过去,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罢了,不去就不去吧,在这里歇歇也好。” 谢蕴一把抓住他松开的手:“想去就去吧。” 她不能让殷稷留在这里,万一谢淮安还留下了别的痕迹…… “去吧,我和你一起去。” 殷稷眼睛刷地亮了起来:“真的?” 话一问完他又咳了一声:“我也不是非去不可,不用勉强。” 谢蕴没再多言,拉着他就出了谢济的院子,殷稷很快反客为主,反握住了她的手。 谢济的院子在前院,从这里去后宅最快的路是穿过梅林,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谢蕴下意识避开了那里,殷稷似是并不知情,一路上老老实实跟着,并没有提起疑问。 两人绕着远路,又去了谢家父母住的主院走了一遭,等到谢蕴院子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两人却谁都不觉得困乏。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谢蕴轻轻点了下头,目光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院子,门板重新刷洗过,花墙礼部也细心地重新置办了。 只是原本的月季花墙用的是云蒸霞蔚,礼部大约并不知情,换的是更艳丽些的六朝金粉。 谢蕴碰了碰花苞,心口莫名的发空,许是她最近太过多愁善感,只是礼部的无意之举,落在她眼里却总像是暗示。 她抬手推开了门,温暖柔和的橘色烛光映入眼帘,一如她无数次回来时一样,看得她有片刻失神。 “请姑娘安。” 一道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忽然响起,听得谢蕴瞬间睁大了眼睛,她又惊又喜:“沧海?是你吗沧海?” 她急切地朝门口走近两步,抬手推开了房门,可里头空空荡荡,从小陪着她长大的丫头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在屋子里等她,抱怨她出门也不知道告诉自己一声。 这座宅子仍旧安安静静,安静的仿佛刚才的声音是她的错觉,她怔怔回不过神来,直到一双温暖的大手环住她的肩膀,带着她转身看向廊下挂着的鸟笼。 那里有一只凤头鹦鹉,似是意识到有人在看它,它仰起头又开口:“请姑娘安。” 原来是它。 礼部竟然连她养过鹦鹉的事都知道。 谢蕴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她在想什么? 抄家的时候,所有奴仆都被发卖了,沧海如今早就不知道身在何处,怎么可能会回来? 可失望的情绪仍旧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就连殷稷簇拥着将她搂进了怀里,她都没能提起力气来推开。 罢了,中秋佳节,放纵一回吧。 她放松身体靠进了殷稷怀里。 殷稷体贴地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心里却并没有因为这样的亲近而欣喜,反而有些后悔,他是从谢济口中得知谢蕴养过一只鹦鹉的,他只想让谢蕴高兴,却没想到会适得其反。 “明天就让他们把鹦鹉拿走。” 谢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留着吧,当初那一只,临抄家之前我放飞了,就是同一只也说不准。”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可殷稷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鹦鹉能活很久。” 谢蕴没再开口,殷稷此时才意识到,谢蕴回来这一趟固然会高兴,可也一定会伤神,再说下去不知道又要牵扯上什么,还是等谢家被平反之后再回忆那些过往吧。 “夜深了,去睡吧。” 谢蕴仰头看着他,目光微微颤动:“真的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殷稷有些受不了她这么看自己,若是谢蕴在他面前总是这副样子,他可能要做个昏君了。 “当然,我们说好了的。” “……谢谢。” 谢蕴低声开口,却并没有要去睡的意思,目光略带着几分贪婪地看着外头。 殷稷不肯惯着她,直接抱起来将人送进了内室,他学着儿时母亲哄自己睡觉的样子,轻轻拍打着谢蕴的后背,谢蕴含糊了一句她不是孩子了,却也并没有躲开,甚至没多久呼吸都变得平缓了。 殷稷垂眼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就停了,他理了理谢蕴的发丝,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再给我些时间,你曾经拥有的一切,我都会还给你。” 他坐在床边看了谢蕴很久,久到再不睡天都要亮了他才和衣在谢蕴身边躺下来,正要将人揽进怀里亲近亲近,一阵拉长了调子的呼唤就由远及近。 “皇上?皇上哎~皇上?皇上皇上皇上……” 他额角一跳,知道的是钟白在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叫魂。 他不得不下了地,轻手轻脚出了门。 钟白还在喊:“该回宫了,再不回去赶不上早朝了……皇上你听见了吗?听见你吱一声,皇上……” “你给朕闭嘴!” 殷稷低喝一声,钟白却是眼睛一亮,谢宅太大了,他从来到这里后就一直在找人,跑的腿都直了总算是听见了殷稷的回应。 “皇上,您可算是听见了,臣这嗓子都喊哑了。” 殷稷咬牙切齿:“朕看你嗓子好得很,老实在门外等着就行了,朕难道不会看时辰吗?喊什么?” 钟白有些摸不着头脑:“皇上,您吃火药了?这么大火气?” 殷稷冷笑一声,你床都没坐热就被人叫魂叫起来试试,他脾气已经够好了。 “她还睡着,你就在这里候着,等她醒了送她回去。” “那您呢?” “朕自己想办法。” 钟白不大放心:“要不臣还是先送您回去再回来吧,坐马车的话路也不算多远,臣这马车赶得可好了,又快又稳,用不了多少功夫。” “不用。” “可是臣觉得您腿着回去不大好看,好歹是皇上,是不是有点丢……” “闭嘴,”殷稷忍无可忍,得亏这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然他一定把钟白远远地打发出去,“在这老实等着。” 他大踏步走了,钟白抬手挠头:“大清早这么暴躁……皇上,要不要臣去给您弄点菊花茶啊?这茶清热去火,还很好喝。” 殷稷头也没回。 钟白叹了口气,见廊下挂着鹦鹉顿时来了兴致。 等谢蕴醒过来的时候,就见那只凤头鹦鹉两脚朝天仰躺在笼子里,顿时吓了一跳:“它怎么了?” 钟白也很是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就和它说了几句话,它就这样了。” 谢蕴狐疑地看着他:“只说了几句话?” “对啊。” 钟白十分无辜。 谢蕴没看出不对劲来,只得去看了看那鹦鹉,好在被她一逗弄,鹦鹉又活蹦乱跳了。 她松了口气,钟白越发理直气壮:“您看,我就说它没事,对了,皇上让我送姑娘回宫,现在走吗?” 谢蕴的目光不自觉看向远处,固然是要回宫的,可在那之前她要再去一趟谢济的院子,如果谢淮安还在京城,可以请他代为查探那妇人的身份,过去了一宿,她竟仍不能释怀。 萧懿夫人,你该不会真的还活着吧…… 第217章 给我母亲上柱香吧 谢淮安果然还留在京城,三天后就送了一封信进来。 送信的人来自冷宫,谢蕴知道那里住着一位自己的姑母,先前谢家倒台时她也被牵连,在冷宫一住这么多年。 谢蕴当年入宫时去探望过,但对方并不肯见她,大约是怕看见故人会伤心,她便也不去打扰,只是时常让人送些东西过去,却不想对方手里竟还有和宫外联系的路子。 那信看着只是寻常问候,用谢家的法子解读后才知道写的是什么。 谢淮安说他从菜篮入手,找到了卖篮子的商户,又在那附近扮作走街串巷的小贩挨家挨户去敲门,终于瞧见了那位和殷稷七分相似的妇人。 对方名唤三娘,今年四十有三,此番进京是为了游玩,一家三口就在西市坊赁了一处民房。 许是怕找错人,信上还附了一张小像。 谢蕴抬手摩挲了一下小像的眉眼,像,真的太像了,可一家三口的话,是不是证明自己想多了? 谢淮安还说对方过两天就会离京,问她要不要继续查探。 谢蕴正犹豫间,外头就响起请安声,她连忙将纸条放在灯烛上烧了,抬脚走了出去。 殷稷已经回了正殿,把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窝在椅子上生闷气,脸拉得老长。 谢蕴有些意外,打从太后离京,荀家和宗亲都安生了不少,朝臣们也都看着风向,做事比以往更精心,殷稷这阵子心情一直不错,今天是出了什么事? 蔡添喜鬼鬼祟祟地凑过来,一副打算分享内情的样子,谢蕴连忙拦住:“皇上的私事我不好过问。” 打从上林苑回来,她就没过问过殷稷的行踪,对方回了乾元宫她就伺候着;对方不在,不管是去了御书房还是去了后宫,她都识趣地一个字也不问。 只是蔡添喜似乎总是学不乖,逮着机会就要说殷稷身边发生了什么,她不得不警惕一些,一有苗头就拦住话头。 蔡添喜被噎得脸耷拉了下去,满脸都写着憋闷。 谢蕴没再理会,见宫女往正殿送茶,便将托盘接了过来。 可她一进门,殷稷却将满脸的憋屈都收敛了起来,甚至嘴边还带了点笑:“告诉你个好消息,工部修好了龙船,明天我就会下南巡的旨意,半个月后我们就能南下了。” 谢蕴眼睛不自觉睁大,手跟着一抖,茶盏险些打翻。 殷稷抬手接住,似是有些无奈:“就这么高兴?” 谢蕴没能开口,她固然是高兴的,可比起高兴更强烈的情绪却是大石落地后的松了口气,对于南巡这件事,她一直都没底,如果殷稷又是在骗她,她根本毫无办法。 “谢谢。” 殷稷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你能高兴一些就是回礼了,但这次我还打算带另一个人去。” 谢蕴下意识想到了萧宝宝,也是,南巡一走几个月,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需要的东西奴婢会准备,不会让萧嫔娘娘操劳。” 殷稷一愣,颇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会想到……” “朕叫你宝宝可好?” 沉闷的记忆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殷稷浑身一僵,嘴边的话顿时噎住,他有什么资格去问谢蕴为什么会想到萧宝宝,不是他在龙床上,故意喊错了她的名字吗? “谢蕴,我……” 他很想为那天的事情解释,可话在嘴边却又难以启齿,当时气头上他不管不顾,恨不得自己有多疼就让谢蕴也多疼,可经历了险些失去谢蕴的险境后,那些往事他只是回想,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那天我……” 谢蕴没能从零碎的字眼里听出什么,见他吞吞吐吐,满眼都是困惑:“皇上说哪天?” 殷稷再次卡了壳,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南巡路上找个机会吧,到时候把她圈在怀里,任她打任她罚,只要她能消了这口气就好。 可现在是在宫里,他不能顶着巴掌印出去,他不怕丢人,可人多眼杂,会横生枝节。 “我没想带她,我说的是这个人。” 他拉着谢蕴的手进了内殿,抬手轻轻扣动博古架上的花瓶,架子便挪开,露出一个暗室来。 谢蕴并不惊讶,大约是早就发现了这个地方,只是一直都没有提。 “我就知道以你的仔细,肯定早就发现了,进来过吗?” 谢蕴摇摇头:“皇上的寝宫,怎么好私自查看。” “你可以看,乾元宫哪里你都能看。” 他现在真是恨不得把心都剖出来给谢蕴,让她看看自己曾经有多少次言不由衷。 可他又不敢真的剖出来,不是为了别的,他不敢让谢蕴看见他内心最真实的,近乎于疯狂的想法,他想让谢蕴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想南巡,不想上朝,不想做明君,就想抱着谢蕴窝在什么地方,从生至死,身躯腐烂,血肉交融。 可他还有理智,他知道那不对,所以一直死死压着,他做不来祁砚的君子之风,不给谢蕴添任何麻烦,但谢蕴想要做的事情他也会努力去做,哪怕自己不高兴,也会去做。 暗室的门彻底打开,殷稷深吸一口气,拉着谢蕴走了进去。 谢蕴略有些好奇地打量了这暗室一眼,里头点着两盏灯,虽然仍旧暗淡,却足以让人看清楚眼前的情形,这竟是一个简陋的灵堂。 一个略显粗糙的灵位被摆在供桌上,面前摆着新鲜的果子,香炉里已经落满了香灰,殷稷上前,十分熟练地清理干净,又在灯烛上点了三炷香:“母亲,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人,今天终于带她来见你了。” 他将香递了过来:“给我母亲上柱香吧,我总和她提你,她一定知道你是谁。” 谢蕴指尖一颤,本能地想拒绝。 这灵位对殷稷多重要她是知道的,她怕这香一旦上了,死去的萧懿夫人就会认定了她,日后瞧见她出了宫,会给她托梦。 可她更怕的是,被她上香的这个人还没死,万一被殷稷发现,这香就会变成天大的嘲讽。 “谢蕴,”殷稷轻轻开口,声音里带了几分恳求,“给母亲上柱香吧,这些年只有我在祭拜她。” 他以为谢蕴是不肯。 谢蕴指尖又是一颤,明知道不该上这炷香,却还是没能拒绝。 在殷稷发亮的目光注视下,她接过香躬身三拜,然后将香轻轻抵在了额头,萧懿夫人,晚辈谢蕴在此祭拜,若您在天有灵,请原谅我之前认错人的唐突无礼,也请您保佑殷稷,保佑他得觅良缘,与我各自安好。 第218章 她该在天上 三支香被插进香炉,殷稷拉着谢蕴在灵位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说过她喜欢江南水乡,她年幼时候跟着祖父去过一趟,可是后来祖父病逝,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出门,就再也没去过。” 殷稷笑了一声:“这次我们往滇南去,正好要路过江南,就带着母亲一起去看看。” 谢蕴很少听殷稷提起他的生母,她以为是母子两人生离死别的时候他年纪太小,记不得多少事情了,可现在看来,他是很有心的。 “你想没想过为夫人正名?前朝有旧例的,可以将夫人迁入皇陵,葬在先皇身边。” 殷稷低哂一声:“他配吗?” 谢蕴一愣,殷稷这话…… “先皇算个什么东西?一夜风流,害我母亲苦等十年,这样的人,不配躺在母亲身边。” 虽然用词激烈,可他语气却十分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是二十多年怨恨的累积,厚重得让人一想都喘不上气来。 他应该有数不清个日夜怨恨过他的父亲吧。 以殷稷的性子,如果当年还有别的路走,他一定不愿意回到皇宫来,跪在那个男人面前,喊他一声父皇。 而这样的委屈,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谢蕴心口撕扯了一下,下意识握住了殷稷的手:“都过去了。” 殷稷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眼底暗沉沉的乌云褪去,一丝亮光极快地闪过,他叹了口气,动作熟练地把谢蕴扒拉进了怀里:“心里不痛快,让我抱一抱。” 谢蕴没能反抗,由着他将下巴抵在了自己肩膀上,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她耳侧。 “这次南巡,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都这么说了,她就真的会高兴……再等些日子,我便在皇陵附近另起一座陵寝,将母亲接过来。” 然后再起一座,只埋我们两个人。 谢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你这些年回过兰陵吗?夫人的坟墓可有修缮过?” 殷稷在她肩膀上蹭了一下算作回应:“我没回去,但给伯……萧太傅写过信,嘱咐他为母亲修缮坟墓,我登基那年他进京朝拜,给我看过母亲墓穴的图纸,不算排场,但比之前的好多了。” 既然是修缮坟墓,那应该会连带棺椁一起换了,当初钟白说过,萧懿夫人用的是一口薄棺,显然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换棺椁的时候,出了任何问题都是需要上报的,可朝廷并没有相关记载。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她心里松了口气,虽然明知道还有另一种可能,可她却不愿意去想。 “皇上用过午膳了没有?” “气都气饱了。” 殷稷嘀咕一句,并不敢大声说。 他想为谢家平反的事不知怎么地走漏了风声,早朝后徐功就追着进了御书房,长篇大论说教了一番。 对方如今是内相,他要给几分薄面,有气也不好发作,只能敷衍了过去,倒是气得心烦意乱。 但这些烦心事他不想和谢蕴说,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无能,故而嘀咕完他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顺带将下巴抬了起来,谢蕴娇气,头搭得久一点肩膀就要疼。 他抬手揉了两下:“走吧,我们一起。” 他先一步起身,刚拉着谢蕴出了暗室,外头就传来通报声:“皇上,祁参知来了。” 殷稷手一顿,早不来晚不来,非要赶在用午膳的时候来。 “让他去御书房候着。” “臣已经在御书房等了好一会儿,”祁砚径直走到了门口,隔着门洞遥遥一礼,语气却并不客气,“若不来这里,今天怕是就见不到皇上了。” 殷稷一噎,他就是想留在乾元宫守着谢蕴怎么了? 以前他和自己较劲,都没能坦坦荡荡地看谢蕴几回,现在当然要找补回来。 “皇上留祁大人用膳吧,奴婢有日子没见秀秀了,中午和她一起用。” 殷稷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也知道当着外人的面,谢蕴绝对不会和他同桌…… 等等,外人? 殷稷不自觉扯了下嘴角,下巴都跟着抬高了两分:“好吧,去问问蔡添喜今天御膳都有什么菜,挑你喜欢的拿走。” 这种类似于恃宠而骄的事,谢蕴从没有做过,眼下当着祁砚的面自然更不肯做,只是她不想和殷稷争执,敷衍地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却被人拦在了门口。 “谢姑娘,稍后可否与我说两句话?” 谢蕴想着南巡旨意一发,她忙碌起来可能就见不到祁砚了,在宫中受对方颇多照顾,的确该和他道个别,便颔首应了一声。 殷稷不防备谢蕴真的答应了,眼睛瞬间瞪大:“你真要去啊?孤男寡女,你们……” “我们在宫门口说两句话而已,坦坦荡荡的,皇上在担心什么?” 祁砚冷冷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殷稷根本不想理他,目光落在谢蕴身上:“谢蕴,你不能去。” 谢蕴也在看他,却是既不反问也不争辩,一双眸子乌沉沉的十分安静。 殷稷看着看着就哑了火,半晌他不情不愿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去,让你去。” 谢蕴道了声谢,头也不回的走了,祁砚心情愉悦:“臣要奉劝皇上一句,强扭的瓜不甜。” 殷稷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你才是瓜。” 祁砚:“……” 他深吸一口气:“臣不想和皇上做口舌之争,只希望您记得最初的约定,等谢姑娘年满二十五,就送她出宫。” 殷稷眼睛眯起来,他现在最忌惮的话题,就是谢蕴出宫。 “她不会出宫。” 祁砚瞬间警惕起来:“皇上要毁约?你这样对得起谢姑娘吗?” “让她出宫就对得起她了?让她在滇南染上头痛病,活活疼死就对得起她了?” 祁砚一时噎住,当初谢家众人染病的消息,还是他带进宫里来的,此时竟完全无法反驳殷稷的话。 他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会照顾好她。” 殷稷毫不客气地嘲弄出声:“照顾?你拿什么照顾?你是能把她留在京城还是能辞官陪她南下?” 祁砚不喜欢他语气里的嘲讽,前者的确不行,可后者…… “辞官也未尝不可。” 殷稷越发嘲讽:“你陪着她,她便不会染病?不会吃苦了?” 祁砚哑然。 他不说话,殷稷也沉默了下去,半晌他才叹息似的开了口:“祁砚,她本就是天之娇女啊,凭什么后半辈子要在泥地里挣扎?” 他抬眼看过来,目光灼灼如火:“朕不否认,你愿意陪她跌落泥潭是有心,可朕却偏要把她拉出来,朕要把她捧上天,让她这辈子都不必再碰到泥垢!” 第219章 谢家会是冤枉的 祁砚被殷稷的话说得回不过神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你想为谢家翻案?” 殷稷将先前从萧家那里得到的密信推了过去:“你先看看。” 祁砚迟疑片刻才拿过来,看清楚内容后脸色瞬间变了:“竟然是这样,先皇和谢家有何仇怨?竟然宁肯驱狼吞虎也要毁了谢家?” “朕还在查,但和齐王脱不了关系。” 兴许这是父子合谋,想要制造个把柄拿捏住谢家,好为己所用,只是最后齐王先一步倒台,而先皇也无力再控制事情走向,导致了世家和朝廷的平衡被打破,世家趁机鲸吞蚕食,一举压制了朝廷。 但那些终究只是猜测,内情如何还是要查。 祁砚盯着那封信看了又看,显然他还没有插手进来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有多难。 “皇上查了多久?有证据了吗?” 说起这个殷稷也头疼:“半年,朕命人暗中查探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找到有力的证据,当年先皇做的准备十分充分。” 祁砚沉默片刻,神情很是复杂地开口:“还有另一种可能。” 殷稷眯起眼睛:“你是想说,谢家可能是罪有应得?” 显然这么恶毒的话,祁砚并不想用来形容谢蕴以及谢蕴的家人,所以他又沉默了。 可事实就是事实,挣扎片刻他还是再次开了口—— “皇上自小生活在萧家,应该很清楚,这些世家大族,朱门下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即便谢内相是清白的,可谢家其他人呢?那么多人,良莠不齐,他身为内相,难道从不曾替家中子嗣周全过吗?” 曾经的世家的确是大周朝的中流砥柱,培养了数不清的人才,只是生在高处,见惯权势,难免会想要更多。 那些流着各家族血脉的皇子,将晋王养在膝下的太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殷稷抬手揉了下额角:“不必做无端猜测,等事情查清楚再说吧。” 祁砚叹了口气:“臣也希望这是一桩冤案。” “那你就多用心。” 祁砚惊讶抬头:“皇上要将这案子交给臣?” “你真当你有三头六臂?”殷稷失笑,“术业有专攻,查案这种事还是交给旁人吧,你只需要帮着挡一挡旁人的视线就好,别让人坏了清明司的事。” 祁砚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他想亲手查出来谢家的无辜,可也知道那希望很渺茫,倘若事与愿违,他能做的也只能是照顾好谢蕴。 “行了,传膳吧,你手里拿的是佃租之法的章程?” 祁砚险些忘了正经事,连忙将折子递了过去:“是,臣和户部度支司几位能吏商讨推演过数回,这般施行既利于民生又不会损耗国库,乃是最权衡之法。” 午膳很快被摆上来,殷稷边吃边看,一顿饭的功夫已经琢磨了个七七八八:“明日早朝提上来吧。” 祁砚应了一声,躬身退下,可大约还惦记着谢家的案子,他走到门口又转身看了过来:“皇上,如果谢家当真是……您会放谢姑娘走吗?” 殷稷不自觉抓紧了手里的折子,好一会儿才开口:“当然,朕并非出尔反尔之人。” 祁砚松了口气,再次行礼退下,浑然不觉殷稷看着他背影的目光逐渐阴郁,谢家当真如何? 当真是罪有应得? 祁砚,你应该相信,朕不会让你查出那么一个结果的。 朕想要谢家无罪,谢家就一定会无罪。 祁砚心口忽地一凉,他有些莫名,可很快就顾不得了,因为前面不远处,谢蕴正站在树下的阴影里等着他。 他不自觉笑开,快步上前:“谢姑娘,让你久等了。” “我也是刚来,大人找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祁砚有些窘迫,他只是许久都没见谢蕴,有些惦记而已,先前中秋节他寻了个借口滞留宫中,本想和谢蕴一起过的,可惜后来托人来寻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并不在宫里。 “只是惦记着姑娘的伤,中秋宴一番忙碌,身体可还好?” “多谢大人记挂,无恙。” 她将一本书递过去:“先前听说大人最近对精怪传记很是感兴趣,恰巧前几日收拾东西,找到了《博物志》的善本,虽比不得孤本珍贵,倒也是难得的珍品,送与大人吧。” 祁砚喜出望外,他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谢蕴的礼物,接过来的时候指尖都在哆嗦。 “多谢姑娘,我一定好生珍藏。” 他喜形于色,看得谢蕴低下了头,她承了祁砚不少人情,原本是想着慢慢还地,现在应该没有这个机会了。 只送了一个善本,她算是占了大便宜。 “愿大人前程似锦。” 祁砚发热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一些,隐约觉得谢蕴这话说得不合时宜,可似乎这种话也不是非要在特定场合才能说的。 “那我也祝姑娘能得偿所愿。” 终究还是高兴占了上风,祁砚爱不释手地捧着书走了,谢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祁大人,日后保重啊。 “人都走了,还看。” 殷稷酸溜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蕴一转身就见他靠在乾元宫大门上,话虽然是和她说的,却扭着头,一副并不想看见她的样子。 谢蕴还想着去给谢淮安送信,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要走:“既然皇上不想见奴婢,奴婢就告退了。” 殷稷却是愣住了,眼见谢蕴真的要走,连忙上前两步拉住了她,赔笑道:“怎么可能不想见你?我只是别扭一下,你别当真,我想见你,很想见你。” 谢蕴微微一怔,她没想到殷稷会追上来,更没想到会从殷稷的话里似乎听出讨好和低声下气,仿佛自己这一走有多么严重一样。 第220章 有人给他下了药 二天早朝,殷稷做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允了参知政事奏请的佃租之法;一件是发了南巡的旨意,并严令各地官府不得献礼,不得借接驾之事铺张。 旨意一下,前朝后宫便立刻热闹了起来,谢蕴忙得脚不沾地,太后离宫,后宫管束上本就松散了一些,加上尚宫局前阵子的清洗,人手很是不足,她还要抽调一批随驾伺候。 再加上南巡期间吃的穿的用的,一样都不能落下,事情琐碎又繁杂,还要挤时间为秀秀做安排,即便是蔡添喜在宫务上也帮衬了不少,可他毕竟是年纪大了,谢蕴也不忍心操劳他,最后还是自己扛了起来。 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到了南巡前一日。 她核对完随驾名单,总算得以坐下来喝口茶,却是刚喝了一口外头就传来了吵闹声。 “你这丫头怎么听不懂人话?几件衣服还非要见姑姑,给我就成了。” 这是听荷的声音,前阵子她受了罚,能走动了就回来当差了,只是谢蕴最近忙得厉害就没理会她,不防备头一回注意到对方就要惹麻烦。 “怎么了?” 她抬脚走出去,扶着门框看外头,就见几个年纪都不算小的宫女正端着衣衫和听荷说话,见她出来眼睛顿时一亮。 “见过姑姑,我们是浣衣局的,来送衣物,按规矩皇上的衣衫要姑姑查验过才可交接,可这位姐姐非说交给她就行,我们……” 谢蕴看了听荷一眼,听荷面露心虚,却强撑着为自己辩解:“姑姑最近那么忙碌,回来了想必是要休息的,奴婢是为姑姑着想才把人拦下来,想着收衣服这点小事奴婢代劳就行了。” 她说着脸上的心虚褪去,逐渐理直气壮起来,还狠狠瞪了几个浣衣局的宫人一眼,竟是说得自己都信了。 几个浣衣局宫人被瞪得低下头,敢怒不敢言。 谢蕴不反感有人想往上爬,可这种手段太拙劣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听荷一眼:“如此说来,我倒是应该感谢你用心了。” “都是应该的。” 听荷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竟再次上前一步:“那这些衣裳奴婢就送去正殿了……” 她说着就要去接,浣衣局宫女不给,她竟是直接伸手去抢。 “行了。” 谢蕴开口拦下了听荷的自作主张,眉头一拧:“你方才没听见吗?皇上的衣物要查验过后才可交接,你查验了吗?” 听荷一愣,她只想着找个机会去正殿,哪还顾得上旁地? 此时听谢蕴这么一说连忙翻开衣裳去检查,确定什么都没有后朝谢蕴笑起来:“姑姑,没问题。” 没问题? 问题大着呢。 谢蕴一声冷笑:“把她碰过的衣服全都拿回去重洗。” 听荷一愣,几个浣衣局宫女应了一声,对视一眼纷纷低笑起来。 听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脸色瞬间涨红,灰溜溜地走了。 谢蕴这才上前一步,细细检查过别的衣服,确定没问题才伸手接过来,不防备手心被塞了一张纸条,那宫女极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便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 谢蕴不动声色地接了纸条:“都下去吧,衣服急着用,什么时候干了什么时候送过来。” 宫女们应了一声,谦卑地退了下去。 谢蕴端着衣物进了正殿,将周遭洒扫的宫人撵了下去,等确定内殿里只剩了自己才打开了纸条。 是谢淮安送进来的,这封信主要是为了道别,他说他已经南下为谢家这次逃亡做准备,请她路上保重,他们在滇南再见。 这封信还说了另一件事,就是他又盯了那一家人几天直到对方离京,期间查到了一桩隐秘,就是那一家三口快弱冠的儿子,并非三娘亲生。 谢蕴不自觉抓紧了纸条,不是亲生的…… 若不是亲生的,那这儿子的年纪就不能证明任何事情了,那三娘岂不仍旧可能是…… 当初托谢淮安去查这件事,谢蕴是想消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怀疑,可谁能想到竟是越查越可疑。 她将纸条丢进香炉烧了,借着收拾衣裳平复自己混乱的心神,可收着收着就走了神。 “想什么呢,半天也不动。” 殷稷的声音忽然响起,谢蕴回神,一抬眼就瞧见他正站在门口含笑看着自己。 这人虽然十岁上就没了母亲,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思念萧懿夫人,如果知道对方没死却不来找他…… 她眼神逐渐复杂。 “怎么这么看我?” 殷稷抬脚走进来,边走边低头打量自己,他最近一直忙着前朝的事,并不比谢蕴轻松多少,脸颊都有些凹陷了, 可他精神却极好,见谢蕴不说话,很是殷勤地凑了过来,抬手给她揉捏肩膀:“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给你捏捏。” 谢蕴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外露,连忙摇了下头,借着这小小的动作收敛了神情:“没有,我只是在想还有没有落下什么。” “不用这么细致,就算真的落下了也不妨事。” 殷稷力道适中,手法竟很是熟练,谢蕴却根本无心享受,犹豫片刻将他的手拉了下来:“皇上也累了,歇一歇吧。” 殷稷动作一顿,以往谢蕴常说这种话,要他休息,要他用饭,要他更衣,可打从他口不择言说了扎心窝子的话之后,她便不会这么说了。 她仍旧会问他要不要用膳,要不要休息,却也只是问一句话而已,仿佛是因为职责所在所以才不得不开口,至于他是否真的饿了累了,她并不在乎。 殷稷心口逐渐发烫,将她圈进怀里,紧紧抱着不肯松手。 “好……” “皇上,”一句话没说完,蔡添喜就进来了,“娘娘们知道皇上明日要出行,特意备了送行宴请皇上过去。” 殷稷浑身一僵,抬眼狠狠瞪了过去,谢蕴好不容易肯多管他一些,这老小子来捣什么乱? 他心里狠狠骂了蔡添喜一顿,手下意识抱紧了谢蕴,却心虚得连句话都不敢说。 可这些对谢蕴而言,却已经是她本能的不会去想的问题了,以前怕难过不敢想;现在是结局已经注定,没有必要去想。 “皇上去吧,明日一早就要起程,莫要……” “我说两句话就回来,”殷稷忙不迭打断了她,“你等我用晚膳,可好?” 他生怕谢蕴不信,眼底都是紧张,很想再说点什么来取信她,谢蕴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浅笑一声,应了下来:“好。” 殷稷剩下的话都噎了回去,一步三回头的出了乾元宫,等乾元宫彻底不见了影子,凉沁沁的目光就落到了蔡添喜身上,看得他根本不敢抬头。 “皇上,奴才下次不说了,一定把您有后妃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晚了!” 他越想越气,又有些恼怒后妃,各取所需就好,做什么面子功夫,自己这一走她们不知道要多高兴呢。 因着这点怨怼,他脸色全程冷着,唬得众人都不敢说话,最后还是萧宝宝壮起胆子给他倒了杯酒:“祝皇上一路顺风。” 众人都举了杯,殷稷不好太过不近人情,仰头喝了:“朕不在宫里,你们都安分些。” 众人纷纷应声,见他不想多留也没有人开口强求,殷稷这才满意,抬脚就往回走,可走着走着腿脚就有些发软,扶着灯台才勉强站稳,一股热流却直冲身下。 有人给他下了药! 第221章 谢蕴以外的人不行 谢蕴守着御膳,一直等到天彻底黑了也没能瞧见殷稷的影子。 她轻轻啧了一声,总觉得眼前这情形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索性不再想,只让人将动都没动过的饭菜撤了下去。 眼见听荷正在远处探头探脑,她干脆将人喊了过来。 兴许是之前被她当众下过脸子,对方那副聪明外露的样子总算收敛了一些。 “你就在这里候着吧,皇上若是回来你就伺候着。” 听荷一愣,大约是没想到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回神后连忙道谢,看得出来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却仍旧克制不住地露出了笑意。 谢蕴没有理会,抬脚就要回偏殿,蔡添喜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谢,谢姑娘,皇上回来了吗?” 谢蕴脚步一顿,蔡添喜不该跟在殷稷身边吗?怎么会来问她? “不曾,怎么了?” 蔡添喜急得直跺脚:“那就是不见了,皇上不见了!” 谢蕴愣住,殷稷不见了? “出什么事了?在哪里不见的?” “就在御花园,”蔡添喜拍了下大腿,“皇上和娘娘们说了两句话就打算回来,走到御花园的时候脸色忽然变了,路都走不了,我就赶紧去找太医,可回去的时候没见到人。” “让人找了吗?” “找着呢,可是没找到,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打着灯找了一圈也没瞧见,我心里直发慌,就赶紧回来看看是不是先回来了。” “带路,我们去他不见的地方看看。” 她边说边往外走,“当时的情形你和我仔细说说,是出了什么岔子,怎么就变了脸色,莫非是吃错了东西?” “皇上筷子都没动,更别说吃东西了,就喝了杯酒……”蔡添喜边走边解释,话到嘴边却陡然反应过来,“难道那酒有问题?可试过毒了啊。” 谢蕴心跳有些快:“试毒太监呢?” “看押起来了。” “他没事?” “活蹦乱跳的。” 谢蕴稍微松了口气,如果太监没事那殷稷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可他为什么会不见了呢? 她越走越快,蔡添喜有些跟不上,后面就彻底被落下了,他也没敢让谢蕴等,气喘吁吁地指路:“就,就是前面那座假山……” 谢蕴抬眼看去,一眼就瞧见了他说的地方,却不是因为那假山显眼,而是那附近亮着烛光。 “什么人在那里?” 那烛光颤了一下,随即才有人呵斥道:“不得无礼,是王贵人。” 谢蕴脚步一顿,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试毒太监没事,殷稷却扛不住了,因为他中的是春药。 所以,这个所谓的不见了,未必是真的不见了,只是不知道遇见了哪位后妃,被人给带走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必要去找吗?而且春药的事可大可小,万一下药的人是……殷稷并不想查呢? 谢蕴心里五味杂陈,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转身往回走了,蔡添喜见她回来,还以为是找到人了,顿时来了力气,快步上前:“谢姑娘,可是发现皇上了?” “不曾,公公派人去娘娘们宫里问问吧,说不得是我们小题大做了。” 蔡添喜一愣,小题大做? “姑娘的意思是,不管了?” …… 殷稷靠着宫墙坐了下来,下药的人大约并不在意这药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后果,只一味追求稳妥,所以不止药性猛烈,药量还足,他现在浑身都仿佛被烫伤了一般,火烧火燎地疼。 然而情欲却丝毫没有因为痛苦消减,身下直挺挺地站着,刚才药效发作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能撑到回乾元宫,却没想到只是走了几步就跪在了地上,然后女人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这种时候出现,大概率就是给他下药的人,可他不敢去看。 他怕情欲上头控制不住自己,他不能允许流着四大世家血脉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更何况他和谢蕴的关系刚刚缓和一点,如果这种和后妃有了纠缠,他就再也留不住谢蕴了。 那种事情,他绝对不允许发生。 他挣扎着换了路,却是走着走着意识就有些模糊,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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