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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接过,眼睛也跟着亮了一下。 她鲜少为这种小事高兴,可眼下听见殷稷那么说,却是真的松了口气,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再去应对嬷嬷们了,能自己喝反而更自在些。 “好。” 她接过酒盅,挽住了男人的手臂,用眼神催促殷稷快一些,见人配合地端起酒杯,连忙仰头去喝那杯酒,不得不说,动作有点敷衍,但她现在真的想休息。 可那杯酒刚到嘴边就被人摁住了。 殷稷喝完了自己的酒,握着她的手,将她那杯也喂进了自己嘴里。 “娇娇,你现在可喝不得酒。” 谢蕴没注意他说什么,倒是看见了他被合卺酒浸得水润的唇,不自觉有些口干,殷稷眯起眼睛凑过来:“皇后娘娘心里想什么呢?怎么眼神这么露骨?” 谢蕴:“……” “这么累我能想什么?快去洗漱睡了。” “大婚之夜,就这么敷衍我?” 谢蕴缩回被子里,当作没听见,殷稷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 谢蕴无可奈何:“明天,明天给你补上,今天真的累了。” 殷稷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事?他以为能摸摸蹭蹭就不错了,竟然还能补上? 虽然这意外之喜来得突然,但他年少时候毕竟也做过几回生意,深知狮子大开口的道理。 “那明天都得听我的。” 谢蕴琢磨着她现在的样子,殷稷也不能太放肆,所以犹豫片刻就撩起被子蒙住了头,算是默认了。 殷稷心情大好,连忙去洗漱了,回来的时候谢蕴已经睡着了,只是大约头一回住在这坤盛宫,她有些不习惯,所以紧紧靠在了墙角 殷稷撩开被子钻进去,从后背抱住了她。 今天谢蕴不轻松,他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此时此刻将人抱在怀里,心里还是有股欢喜不受控制地往外溢,得偿所愿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借着模糊的月色,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越看,心里的欢喜越重,控制不住地低下头在她颈侧蹭了一下。 睡梦中的人一无所觉,仍旧睡得安稳。 殷稷琢磨着蹭一下醒不了,再蹭一下应该也不妨事,于是他一下一下又一下,硬生生将谢蕴从睡梦中蹭醒了。 第877章 皆如所愿 她带着几分火气睁开眼睛,正为非作歹的人毫无察觉,还在亲她的耳垂。 动作倒是很小心,但架不住太密了。 谢蕴攥了攥拳,还是将火气压下去了,新婚之夜,难免欢喜,殷稷睡不着也正常,不该苛责他,等会儿他就消停了。 她默默攥着拳头忍耐,然而她的忍耐却让对方误以为她睡得很死,于是动作逐渐放肆起来,亲吻也蔓延到了脸颊。 谢蕴的手逐渐从握拳变成了抓被子,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仍旧毫无所觉,嘴唇很快划过脸颊落在额头,又沿着额头一路往下,硬生生舔了她一脸的口水。 谢蕴:“……” 背面被揪成一团,谢蕴默默吐了口气,也不算过分,再忍忍,再忍忍……他很快就消停了。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情,殷稷亲完她唇角,动作就停了下来,谢蕴抓着被子的手一松,她就说殷稷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今天那么一番折腾,怎么可能不累? 总算可以睡了。 但念头刚落下,胸口就是一凉。 “……” 她掀开眼睑,就见殷稷正小心翼翼地伸手来扯她的衣襟,借着龙凤烛透进帐子里来的那点光,她清楚地看见了他亮得诡异的眼睛。 她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糊在了殷稷脑门上:“再不睡明天什么都没了。” 殷稷身体很明显地一颤,大约是被发现和被威胁两件事给他造成的震撼太大,他在原地僵了片刻,才听话地躺了回去:“我睡了。” 谢蕴心里哼了一声,打了个呵欠翻身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身边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是殷稷从后背贴了上来,伸手环住了她。 谢蕴睡梦中艰难分出了一丝清明,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把人给撵下去,虽然新婚之夜这样做不太吉利,但是殷稷真的太闹腾了。 可就在这时候,一丝若有似无的低语传了过来:“阿蕴,我们真的成亲了吧……” 谢蕴思绪猛地顿住,细细麻麻的心疼涌了上来,她抬手附上殷稷的手背,轻轻应了一声。 后半夜殷稷终于没再闹腾,安安静静地窝在她身边,可谢蕴知道他没睡,她没再搭话也没催他休息,只安心地窝在他怀里,一觉睡到了天亮。 大婚三日,是不需要上朝的,所以哪怕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也没有宫人来打扰。 谢蕴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垂眼看着他眼底的青影,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悄无声息地下了地。 “皇后娘娘……” “嘘……” 谢蕴拦住了候在门外的蔡添喜,“他夜里没睡多少,让他歇一歇吧,我自己去和太后请安。” 蔡添喜笑得慈和,连忙吩咐宫人伺候谢蕴梳洗更衣,随即才小声提醒:“娘娘以后得改改自称了。” 谢蕴失笑:“是得改了,公公以后提醒着吧。” 蔡添喜连忙躬身答应下来,将漱口的茶递了过来,谢蕴擦拭干净嘴唇,起身往长信宫去,如今的后宫十分太平,看得人心情都舒朗起来。 长信宫里头也很是安静,太后仍旧不动不言,和昨天在宏德殿前见到的一样。 谢蕴规规矩矩地见礼,茶也让姚黄端了过去,喂太后喝了一口。 “太后就安心养着吧,皇上仁善,决不食言。” 太后浑浊的眼睛波澜一瞬,很快归于平静,谢蕴也没多言,做完该做的事便转身要走,只是到了门口又顿住了脚:“太后,我有个问题很好奇,你说旧主仍在,新主该如何服众?” 太后仍旧没有言语,可手边的杯盏却滚了下来,落地时清脆的一声响。 谢蕴没回头,大步出了长信宫。 “娘娘可要回坤盛宫?秀秀带着尚宫局众人正等着拜见娘娘。” 谢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我想出宫看看。” 蔡添喜连忙答应一声,引着凤驾往宫外去,却是一路行到了城门口,她没用人扶,自己一步步登上了城墙,城下人来人往,春闱在即,不少学子进京赶考,此时都陆陆续续到了,城门口那么多人,一眼看去,半数都是书生。 “你在看什么?”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谢蕴侧头看过去,就见唐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直觉吧。” 唐停也靠在垛墙上,朝地面看了过去,“真是一幅好风景,就是太单调了。” 谢蕴失笑:“凡事不能一蹴而就,循序渐进吧。” 唐停眼神一颤,猛地扭头看了过来:“你这是应了?” 谢蕴不置可否,倒是歪着头看了唐停一眼:“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想要做这么一件事?” 第878章 永不停留 “我?” 唐停微微一挑眉,“就是个大夫啊。” 她垂眼看着城楼之下,“我只是想行医救人,但是很多人,只靠医药救不了。” 这话说的谢蕴有些恍惚,但她不得不承认,是对的,不只是人,家国也是。 “受教了……但你为什么会找我?我总觉得你认识我,而且一直在等我去找你。” 唐停目光闪了闪,随即啧了一声:“聪明的人就是不太好骗,我是在等你,我想改变很多事情,但不掌权势,不居高位,于这皇权帝制之下,想改变大局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所以我需要你,我必须救你,至于为什么是你……” 她神情有些恍惚,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你就当我是个半仙吧,算出来的。” “看来有很多难言之隐啊。” 谢蕴摇头失笑,“罢了,不想说就不聊这个了。” “这么善解人意?” “那是自然,本宫日后可是要母仪天下的。” 唐停也跟着笑起来:“好啊,我等着看你给这大周改头换面。” 她笑完摆摆手,连道别的话都没说,便转了身,谢蕴忍不住看过来:“这就走了吗?” 唐停和旁人不一样,旁人出门总要带点行李干粮的,但她不,说走就走,以往还会背着个药箱,但自从药箱里的东西被谢蕴洗劫一空后,她就连药箱都不背了,来来去去,孑然一身。 有时候她的离开,都让人分辨不清楚,她只是回住处,还是要远行。 但现在,谢蕴却有种莫名的直觉,她觉得唐停想离京。 “该走自然要走。” 唐停似是有些惊讶她会看出来自己是打算远行,转身看过来,“你放心,你生产那日,我会回来的,必保你们母女平安。” 谢蕴一愣,眼底闪过亮光:“我这是个女儿?” 她抬手摸了下刚要显怀的腹部,眼神柔软下去,“看来稷郎能如愿了……我们的速度也得加快才好,这孩子是来催我们的。” 唐停看见了她眼底的温柔,神情也柔软下来。 “你定然可以,别送了。” 她再次想走,谢蕴迟疑着开口:“临走之前,你能不能再去见见兄长?我想他可能有话要和你说。” 唐停脚步顿了顿,想起了前天晚上谢济那没来得及说完的话,眼底闪过一丝波澜,但很快就归于平静:“还是不了。” “为何?” 唐停沉默许久才再次开口,目光也跟着看向了城墙之下,那里不光有风尘仆仆进京赶考的学子,也有被插了稻草买卖的孩子们,贫贱,卑微,看得人不忍。 她不能白来这里一糟,她也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大周太大了。” 她扯了下嘴角,神情通透又释然,“他有他的责任,不能舍弃跟我远走;我也有我的抱负,不能因他而停留。” 所以有些话其实没说出口的话,就不必再勉强,因为注定没有结果。 “你替我和他道个别吧,这个太贵重了,我就不收了。” 她将那把短刀放在垛墙上,原本她是想托人送回谢家的,但既然谢蕴在,那还是托她转交吧。 谢蕴叹了口气,虽然唐停的话很让人失望,但古怪的是她并不觉得意外,甚至隐隐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大约她也是知道唐停不会为任何人留下的。 她心里装着天地,若是能找到愿意陪她走的人,她会欢喜有人同行;可若是找不到,她也绝不强求。 “既然如此我就不劝你了,只是这短刀,你还是收着吧,也不值几个钱,不算多贵重。” 唐停抬眼看过来,见她说得认真,喉间哽了一下,随即将短刀收了回去:“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留下了,毕竟这上头的宝石真的能救急。” 她想了想,忽然拔出短刀在垛墙上划了个字:“这是我给孩子起的名字,若是不喜欢,就当没见过吧。” 话音落下,她收刀回鞘,这次是真的走了。 谢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城外,这才抬眼去看垛墙,就见上头清晰地写着一个“曌”字。 (正文完) (番外待续) 第879章 番外,薛京秀秀1 帝后大婚一个月后,薛京入宫求了赐婚的圣旨,殷稷苦秀秀久矣,不止答应下来,还当即命钦天监选了最近的吉日,命他们即刻操办。 薛京还提了另一件事,他想成婚后将蔡添喜接出宫去养老。 这在殷稷意料之中,自然而然地应了,但蔡添喜出宫好办,秀秀成亲却不能马虎,哪怕殷稷已经答应了,也得回去和谢蕴再说一声。 但等他回到乾元宫的时候,就见秀秀将头贴在谢蕴微微隆起的腹部上细细地听,满脸的新奇和喜色,只听不够,她还要上手摸,姿态亲昵又放肆。 殷稷看得眼红,每次他摸两下谢蕴就不让他摸了,虽然他的手也的确不是很老实,但那能怪他吗?那么大一个媳妇就在眼前,谁能忍得住? 心里愤愤,但他识趣地没有多言,只用力咳了一声,才抬脚进门。 秀秀被惊动,见是他来连忙起身见礼,趁着这档口,殷稷将她挤开,凑到了谢蕴身边。 当着宫人的面,谢蕴还是会给他面子的,所以他明目张胆地摸了两下,只是手不受控制要往上走的时候,腰上被掐了一把。 他稳如泰山,岿然不动,仿佛那一下根本没拧在他身上:“刚才薛京进宫了,求朕赐婚,秀秀,你可愿意?” 秀秀犹豫片刻摇了摇头:“能不能再等几个月?臣想看着小殿下出生。” 谢蕴失笑:“这又不耽误,只是让你去成亲,又没说要你出宫。” 秀秀一愣:“这可以吗?” 大周朝并没有这样的先例,不管是宫人还是公主,一旦成亲都是要住在宫外的。 “以前不可以,以后可以。” 有些事情已经在悄然变化,比如宫里的规定,比如各城镇兴起的女学。 谢蕴撑了下床榻,殷稷意识到她要起身,连忙扶了她一把,可人坐起来了他也没松手,反倒借着这个动作,在谢蕴背上一连摸了好几把,谢蕴忍不住回头瞪他,她本以为两人成亲后,殷稷的执念得以消解,就不会那么粘人了,可谁能料到,他竟然变本加厉了。 夜里被亲醒已经是常态,更离谱的是,谢蕴还撞见过他几次,大半夜的不睡觉,将两人的婚书翻出来,盯着上头的名字傻笑。 她的稷郎啊……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将男人在她身后作乱的手抓了过来,不许他再乱动:“眼下你只管好生操办婚事,剩下的我自会解决。” 秀秀忍不住看过来,眼神颤动,那种熟悉的有所依靠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像四年前一样,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有人为她托底。 “姑姑……” 她低低唤了一声,眼眶跟着红了。 “傻丫头,这不是喜事吗?有什么好哭的?” 谢蕴推开殷稷,抬手将秀秀拉了过来,“薛京也等了你几年了,往后要好好过日子。” 秀秀用力点点头,外头响起玉春的通秉声,是薛京来了。 谢蕴松了手:“去吧,回头我命内侍省协同你操办。” 秀秀这才转身出去了,透过大开的门缝,谢蕴看见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然后手牵手走了。 “年轻啊……” 她又笑了笑,同一个屋檐下长大还是有好处的,她和殷稷当初,哪里好意思牵手,连对视一眼都要脸红许久,但现在…… 算了算了,没皮没脸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何必为难自己。 她没再想下去,传了内侍省的人来帮着操办秀秀的婚事。 对方是她一手带大的,说句家人也不为过,她要让秀秀风风光光地出嫁。 但在那之前,是蔡添喜的离宫,他也是年幼时候就进的宫,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是会不舍的,可出宫是每个宫人的梦想,一辈子伺候人,临了了他们也想挺起腰板,做回自己。 他离宫的那天,阳光极好,是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宫里的用具衣裳都有规制,那些东西带出宫去也不能用,所以蔡添喜并没有收拾多少行李,两个箱子就装满了,里头大都是这些年殷稷赏的和谢蕴送的。 殷稷又赏了不少没有规制的东西,特意命禁军帮着他送去了薛京的宅子。 “老奴谢皇上厚待,谢娘娘照料。” 蔡添喜颤巍巍来谢恩,苍老的身体要往地上跪,殷稷摆摆手:“这把年纪了,就别讲究了。” 他示意玉春去扶,蔡添喜却推开了对方的手,执拗地跪下给两人磕了三个头,殷稷叹了一声,弯腰将他扶了起来:“薛京是个好孩子,你出宫的日子,好着呢。” 蔡添喜连连答应,可应着应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是个奴才,可也陪了皇帝十年了,眼看着他从一个弃子一步步成长为一个帝王,哪里能真的就舍得。 “皇上要记得老奴,时常召入宫啊。” 殷稷侧头眨了下眼睛,这才拍了拍蔡添喜的胳膊:“放心吧,朕会去探望你的。” 蔡添喜激动地连连点头。 外头薛京已经来了,安静地在乾元宫门口候着。 “去吧,”殷稷收回手,“多活些日子。” 蔡添喜擦了擦眼睛,深揖一礼,这才扶着上前来的薛京走了。 他走得很慢,步履蹒跚,可路只有那么长,所以那道苍老的影子,最后还是一点点消失在了眼前。 谢蕴上前一步抓住了殷稷的手,慢慢靠在了他身上。 第880章 终成眷属 大婚这天,宫内张灯结彩,虽然比不得她大婚时的十里红妆,可也看得出来薛京的用心,谢蕴赏了一百零八抬嫁妆,这样的排场,即便是在京城这种权贵遍地的地方,都十分出彩了。 秀秀身着嫁衣来拜别她,一个头还没磕完就哭了起来,妆几乎都花了。 谢蕴连忙劝她,秀秀却根本不听,仍旧哭得稀里哗啦,按规矩主子是要教导几句的,可谢蕴却根本没机会说出口,只能抓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却是一连换了几条都没能擦干。 薛京认命地将袖子递了过来。 秀秀抓着用力擦了擦脸,一边哭一边好奇:“你这袖子,好吸水……” 薛京:“……你喜欢就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到了今天会有这茬变故,他在做喜服的时候,没有选华贵的丝绸,没有选精致的云锦,偏偏就选了这吸水的棉布。 秀秀点点头,表示她很喜欢,薛京见她注意力被吸引了,正想让她赶紧拜别谢蕴,好跟他出宫,却不想秀秀抬眼,一看见谢蕴的脸就又哭了,而且越哭越厉害,最后甚至打起了嗝,比知道谢蕴没死的那天哭得还凶。 “娘娘,我要去了,你保重自己,你一定要保重你自己……呜呜呜……” 殷稷憋笑,谢蕴扶额,薛京的脸颊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祖宗,别哭了,知道的是咱们要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刑场。” 秀秀听话地哦了一声,但答应归答应,可哭也还是在哭。 薛京头皮发麻,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在宫正司将秀秀救下的那一天。 虽然他的确想过秀秀要是能便会以前那般天真烂漫的样子该多好,但绝对不包括这么能哭,眼睛都肿了啊,这明天肯定得疼。 眼见秀秀真的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他终于耐心告罄,一把抄起秀秀,抱着就走,管他什么规矩礼数,先找个地方把人哄哄吧。 “臣失礼了,改日来和皇上娘娘赔罪。” 话音落下,他抬脚就走,那样子活像身后追着洪水猛兽。 玉春极有眼力见,当即抬手奏乐,喜乐瞬间将秀秀的抽泣声压了下去。 谢蕴满脸的一言难尽,一抬眼见殷稷满脸看戏的热闹,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还光明正大的幸灾乐祸呢?” 殷稷抬手扶了下她的肩:“我是觉得他往后的日子肯定有趣。” 谢蕴没理会他的言不由衷,径直看向玉春:“你也去吧,代我们观礼。” 玉春连忙躬身退下,带着赏赐去了薛宅,虽然谢蕴出了嫁妆,但面上的赏赐还是不能少的,这是给秀秀的脸面,不止她要赏,殷稷要赏,连太后也得赏,只是对方现在那副样子,赏什么也都是谢蕴说了算的。 所以玉春这边出宫没多久,长信宫的姚黄也跟着出去了。 薛京还在带着迎亲队伍游街,他们倒是先一步到了薛宅,两人先前见过,是在宫中最混乱的时候,姚黄帮了他们很大的忙。 那时候,玉春还是个见了太后就腿软的小太监,姚黄也只是长信宫里的二等宫女,可现在,一个已经成了内侍总管,独当一面;一个掌控长信宫,行太后权。 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两人和气一笑,默契地没提往事,只陪着蔡添喜说闲话。 赶在吉时之前,迎亲队伍终于进了门,按理说应该喜娘去接新娘子下轿的,但清明司树敌太多,薛京和几个副使一商量,怕有人暗中生事,所以喜娘没请,将这差事给了苏笑笑。 对方难得换回了女装,上前将秀秀接了下来。 眼看着干儿子要成家,蔡添喜激动地站了起来,又被玉春拦了回去:“师父,您现在可是高堂,不能乱动。” “是啊,蔡老,等着喝媳妇茶吧。” 蔡添喜这才按捺着心情继续坐了回去。 迈火盆,跨马鞍,秀秀踏着红绸一步步进了正堂,暗吏们欢呼起来,薛京眼底却闪过担忧,他牵着秀秀的手进了门,压低声音问她:“姑奶奶,你好些了吗?咱们可要拜堂了。” 秀秀吸了下鼻子,声音哑哑的:“要吃两碗甜甜的乳酪才能好。” 薛京笑起来,心放了下去。 “早就让人备上了,不止有乳酪,还有樱桃煎,苏家铺子的七样点心也都有。” 秀秀没再开口,但薛京却透过盖头的缝隙看见她咽了下口水。 他不自觉抓紧了那只手,眼底漾开春水般的笑意,等了四年,他终于把人娶回来了。 “吉时到,拜堂~~” 傧相高声开口,薛京抓着秀秀的手,引着她一同跪在软垫上拜过了天地,可拜高堂时,蔡添喜却有些坐不安稳,他连连摆手:“莫跪了,使不得。” “干爹,没有你我活不下来,”薛京情真意切,“您当得起。” 蔡添喜瞥他一眼,“没说你,我说秀秀。” 薛京一哽,秀秀撑不住笑了一声,“公公,您好生坐着,以前在乾元宫的时候,您没少照料我,这些我都记在心里,而且,当初若不是您将我选过去伺候姑姑,我也没有今天,这一跪不为旁的,是我真心敬重您。” 蔡添喜眼眶发红,声音止不住地颤动:“好,好。” 他又坐了回去,郑重受了两人的礼。 大婚热热闹闹的结束,可散场的时候却出了乱子,他们在门口捡到了一个孩子,薛京认出来了,是萧家那个孩子,先前被他找到人家收养了,可现在却被送了过来。 “怎么回事?” 他开口询问,暗吏连忙去查,很快就得了消息,原来那户人家收养孩子之后家中便有了喜事,他们便不想再养这个非亲生的,见这边喜事,就趁乱将孩子带过来扔了。 “岂有此理!” 薛京脸色发青,当即想去找那户人家算账,却被秀秀拦住了:“留下他吧,反正我们也不会有孩子。” 薛京一愣,这孩子的身份可太敏感了,如果留下…… 他忍不住看了眼蔡添喜,却恍然想起来自己年幼时候。 兜兜转转,竟像是命运重演。 兴许,是天意。 “好。” 第881章 给我烧个媳妇呗 帝后大婚的第二天,殷稷便拎着自己的喜酒去见了钟白。 那是个衣冠冢,时至今日,他的尸身仍旧没有找到。 坟头在一片风水宝地,不远处正有工匠在忙碌,那是他为自己和谢蕴选的墓地,钟白就在陵寝旁边,陪着他的还有当年内乱中,很多无人认领的尸身。 他拎着酒坛,一个坟头一个坟头敬了酒,最后在钟白的墓碑前坐了下来,看了那墓碑许久才抬手摩挲了一下上头的名字:“好久不见啊……” 脑海里浮现出钟白清晰的面容,他咧嘴笑起来,笑容一如既往的开朗阳光:“皇上,您来都来了,就只带酒啊?” 殷稷失笑:“这是朕的喜酒,你尝尝。” 他提起酒坛将酒倒在墓碑前,脑海里的人睁大了眼睛:“您成亲啦?是谢姑娘吗?臣可一点都不意外,皇上,抱着媳妇睡觉的感觉怎么样?臣可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臣还没媳妇呢,你们也不说给臣烧一个。” “你想要什么样的?” 脑海里的人眼睛刷地亮了:“得要脾气好的,爱说话的,你不知道他们天天嫌我吵,不让我说话,你说我这又动不了,连话都不让说,还让不让人过了……”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神情那么真实,语气那么清晰,可最后画面还是一点点消散,殷稷眼前只剩了那座安安静静的坟茔。 “你这小子,都不爱说话了……” 殷稷低语一声,仰头灌了口酒,“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倒春寒的风吹过来,不冷不热,倒是舒服,仿佛什么人轻轻环住了肩膀。 “阿蕴有喜了,你要做叔叔了……” 他抬手擦了擦墓碑上沾染的灰尘,“但唐停也说了,孕育子嗣对阿蕴的身体来说,负担太重了,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求你件事吧。” 他又往地上倒了碗酒,“你在天有灵,保佑她们平安……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风吹得又大了些,可那座坟茔仍旧安安静静,一丝声响也无。 “你现在……话真的太少了……” 殷稷靠在了墓碑上,久久都没再说话,直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他才撑着有些酸麻的腿起身:“得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他拍了拍墓碑,如同当年最后一面时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胳膊为他送行,然后再也没等到他回来。 “夜里来朕梦里吧,咱们好好说说话……” 他再次摩挲了一下钟白的名字,转身往回走。 倒春寒的风突兀地剧烈起来,呼啸着宛如低语。 他脚步一顿,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落地声,他若有所觉,慢慢转过身去,就见那还盛着小半坛子酒的酒坛子不知为何倒了下去,里头的酒水正一股股地涌出来,悉数浇在墓碑上。 仿佛里头的人正在畅饮。 “钟白……” 远处传来脚步声,他抬眸,就看见谢蕴正扶着秀秀一步步朝他走过来:“我来接你回家。” 殷稷微微一笑,抬脚大步朝谢蕴走了过去。 身后仿佛传来钟白的声音,扯着嗓子在喊,这就走了?再唠会儿呗? 他知道不是真的,没再回头,只默默抓紧了谢蕴的手,但没几步身边人就停下了脚,扭头往身后的坟头看去。 “怎么了?” 殷稷也跟着停下脚步,谢蕴脸色古怪:“我好像,听见钟白在求我,给他烧个媳妇。” “……” 第882章 了结 秀秀出嫁的第二天,宫正司就传来了王惜奴自戕的消息,她果然如秀秀所说,是跪在地上磕头,硬生生将自己磕得头破血流的。 秀秀听说后,也不管自己正新婚燕尔,当即赶进宫来看热闹。 谢蕴哭笑不得,可她刚好也不方便去那种地方,便让秀秀跑了一趟宫正司。 秀秀到的时候王惜奴还没咽气,嘴里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她侧耳一听,脸当即黑了,气哼哼回去和谢蕴告状。 “您说她怎么想的呀?这都要死了,还要咒骂自己的女儿。” 谢蕴正坐在廊下晒太阳,闻言心情有些复杂,却没言语。 秀秀咬了咬牙,“她越是愤恨,那孩子就活得越好才行,有窦姑娘那样明事理的人教导,她应该会长得很好。” 王惜奴的那个孩子,是出宫那天窦安康带走的,她身体病弱,不会冒险再去生育,而且她也极喜欢那个孩子,索性就带出宫了。 其实宫里不是养不了一个公主,她也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孩子,但是那个孩子身上承载着太多丑闻和阴谋,留在他们身边未必是好事。 “是啊,”谢蕴摸了摸秀秀的头,“王惜奴越是恨她,她就会活得越好……按规矩处置了吧。” 秀秀眼底闪过亮光:“臣已经这么吩咐了。” 谢蕴捏捏她的脸:“尚宫大人做一步看三步,可真厉害。” 秀秀被夸得不好意思,低头笑了两声,见谢蕴有些疲惫,便扶着她进了屋子,可在迈进门槛的时候,她忽然反应过来谢蕴刚才的那句话,眼底闪过几分诧异:“娘娘,您是说王惜奴她是故意的?她怕我们会迁怒那个孩子,所以……” 她摇摇头,有些不敢置信:“她那心肠都烂透了,真的会这么想吗?” “谁知道呢。” 谢蕴轻叹一声,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她也不敢妄自揣测,再说人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再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 这天下午,长信宫也传了噩耗来。 彼时谢蕴正打算留秀秀用了晚膳就将人送出去,姚黄就赶在这时候来报丧了。 如果说王惜奴的死谢蕴还有几分意外,那太后就完全在她意料之中了。 太后其实自己也知道,她一日不死,荀家就会一日不死心,哪怕他们不敢做什么,有那点不甘心在,也会生事,会让荀成君不好做。 她选了一个很好的日子,在皇后有喜的消息传遍大周后再薨逝,世人便会以为她死得心安,她没给他们,也没给荀成君再招惹任何是非。 “鸣丧钟吧。” 太后的丧事需要大办,哪怕只是出于颜面考虑。 谢蕴不能操劳,秀秀一个人也有些忙不过来,她思索许久,将姚黄送去内侍省改头换面一番后提拔到了身边,即便如此,两人还是忙得脚不沾地,才勉强将事情打点妥当。 只是苦了薛京,他也没想到自己才成亲,夫人就进了宫,而且还一去不回。 他进宫吊唁守灵的时候也想过寻人,奈何根本找不到,他只好耐着性子等,可等太后头七都过了人还没有回来,他实在按捺不住,索性进宫要人。 殷稷这几日也忙碌得厉害,此时正盯着宗正寺呈上来的丧仪册子看,边看边和谢蕴抱怨:“办个丧事竟然要花费这么多银子……皇家将这颜面二字看得太重,太过铺张了。” “就当是演给天下人看的吧。” 谢蕴软声安抚,知道他心疼的不是那些钱,而是那些钱所能救下的人命。 殷稷叹了一声,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让谢蕴烦心,随手将册子合上,“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太过琐碎费神,有我和秀秀呢。” 说起秀秀,谢蕴抬手揉了下头:“说起来,我总觉得忘了件事情……” 薛京就是这时候进的门:“臣参见皇上,娘娘。” 谢蕴转身,瞧见薛京的那一刻,她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我忘记她成亲了,竟将她留在宫里这许久。” 薛京忍不住看过来,这种事怎么能忘呢? 一个人的床榻,好冷。 “那娘娘,臣能把人接回去了吗?” 谢蕴连忙要开口答应,可不等出声,耳边就响起了斩钉截铁的声音:“不能!” 两人齐刷刷朝殷稷看了过去,殷稷毫不心虚:“你看宫里现在忙成什么样子了?秀秀走了,谁来为皇后分忧?” 薛京一时被堵住了话头,虽然确实是这么回事,但是—— “那臣怎么办?臣才刚刚成婚啊。” 提起成婚俩字,殷稷为数不多的良心似是被勾了起来,他思索片刻,走到桌案前写了封圣旨:“留你一个人确实不妥,呐。” 他将密旨递了过去,薛京狐疑地打开,随即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您要臣去考场戍卫?” “对啊,”殷稷理直气壮地开口,“秀秀在忙,你也别闲着,一忙起来就觉得时间快了。” 薛京:“……” 他委屈地看向谢蕴,谢蕴上前将圣旨拿过来,见玉玺都没盖,就知道殷稷是在逗他,不由摇头一笑:“皇上和你说笑呢,秀秀这几天也劳累了,快接回去歇一歇吧。” 薛京这才走了,大约是想了想很不甘心,又折返回来在谢蕴耳边说了几句话,这才再次走了。 殷稷顿时警惕起来:“他说什么了?” 谢蕴似是呆住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过来,眼神诡异地上下打量他。 殷稷被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谢蕴却哼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在御书房里藏了东西是吧?且等着,她现在的身体不好乱动,且等孩子生下来,再和他算这个账。 第883章 诞生 孩子出生那天,刚好赶在中秋。 殷稷按规矩要去宴云台宴请宗亲,但出门前他眼皮子就一直在跳,玉春正伺候他更衣,可他走来走去的,一条腰带许久都没系上。 玉春满心无奈,又不敢和他来硬的,劝了几句无果后,转头就去找谢蕴告状了。 谢蕴扶着秀秀过来的时候,殷稷正坐在椅子上摁眼睛。 “怎么了?” 她拿开殷稷的手,看仔细看他的眼睛,可除了满眼的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哪里不舒服?” 殷稷拉下她的手揉捏了两下,抬手抚上她隆起来的腹部,“我今天心神不宁……明明都要生了,偏偏赶上宫宴,就非办不可吗?” 他一向嫌这些东西铺张,但中秋毕竟是大日子,也不好真的连宴会都没有。 “是这几天要生,又不一定是今天。” 谢蕴接过腰带递了过去,她现在腰都弯不下,实在是有心无力,殷稷自然也不敢劳动她,将她扶着坐在椅子上,才抬手系好了衣带。 “去把岳母请过来吧,别人我不放心。” “这么不可信,还真是对不住皇上了。” 唐停靠在门口凉沁沁地开口,殷稷瞥了她一眼,罕见地没开口反驳,只低头蹭了蹭谢蕴的额头:“我早些回来。” 谢蕴目送他走远,才扶着椅子坐了下去:“他不是不信你,只是最近有些焦躁。” 临近生产,她夜里时常睡不安稳,许多次夜半惊醒,都能看见殷稷点了一盏小灯,借着灯光在翻医书。 唐停担心她的心脏承受不住产子的压力,所以决定剖腹取子,早在一个月前她便托人送了本医书回来,上头清楚地画着剖腹取子的画面。 殷稷每看一次就得失眠一次,时常拿着把匕首深更半夜地对着自己的肚子比划。 谢蕴不得不让人将乾元宫里的利器都收起来。 “你这次倒是回来得早。” 谢蕴点了点身边的椅子,示意唐停坐,“以往不到最后可看不到你的影子。” 唐停却没说话,谢蕴茫然地看过去,却见她正盯着自己的脚下看,她跟着看过去,这才瞧见地面有水渍。 皇后临盆的消息瞬间传到宴云台,殷稷刚到,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听见了玉春的喊声,当即撂下一众宗亲转身就要走。 宗亲们下意识拦人:“皇上,这哪个女人不生孩子?您不用紧张,中秋宴散了再去也不迟。” 殷稷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哪个人都会死,不如你先走一步?” 开口的宗亲一愣,随即浑身一抖,猛地跪了下去:“皇上饶命,臣不是这个意思,臣……” 殷稷任由对方被禁军拖了下去,头都没回,大步往乾元宫去了,等他到的时候谢母已经到了,正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 “岳母,情况如何?” “唐姑娘和太医在里头。” 殷稷看了眼里头,隔着门板,只能看见人影来来回回,忙乱的脚步声透过门板飘出来。 他心头乱跳,却还记得安抚谢夫人:“岳母放心,她们一定母女平安。” 他却浑然不知道自己声音在抖,话音落下抬腿就要进去,却一脚绊在了台阶上,踉跄着就往地上栽,还是谢夫人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小心些。” “没事,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几步跨上台阶,却在门前被太医拦住:“皇上留步,产房污秽……” “滚开!” 殷稷声音发抖,“里头朕的妻子和孩子,你说谁污秽?!” 他推开太医要进去,却又被匆匆出来的姚黄拦住了:“神医不让您进去。” 殷稷不敢置信:“她也信这一套?” 姚黄连忙摇头:“神医说您进去一定会添乱。” 殷稷一哽,被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太医的话他能不听,可唐停地却不敢不听。 “好,不进去,不进去……” 他退了出去,强自压下了所有不安和慌乱,脑海里却一遍遍地闪过那医书上的画面,越想他脸色越苍白,最后几乎连走路都没了力气,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冷汗一茬一茬地往外冒。 阿蕴,阿蕴…… 谢夫人也紧张,见他不言不语还以为很撑得住,结果一抬眼才发现他的脸色竟那么难看,活像是在里头生孩子的人是他。 “皇上,莫慌,”她叹了口气,“唐姑娘说不会有问题的。” 殷稷抬头看过来,神情木然:“我知道,不会有问题,不会有问题的……” 他机械地重复,语气毫无起伏。 谢夫人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只能叹了口气,强行分出心神来安抚他,却毫无作用,随着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她眼看着殷稷连唇上的血色都退了下去。 好在唐停很快就开门出来了:“母女平安,但她下腹有伤口,不能乱动,进去吧。” 谢夫人如蒙大赦,连忙抬脚进了门,殷稷反应有些迟钝,等谢夫人不见了影子,他才克服了发软的腿撑着地面站起来,扶着玉春往里走,路过唐停特意停下了脚步。 “多谢。” 唐停没言语,只抻了个懒腰走了。 屋子里谢蕴苍白着脸颊躺在床榻上,安安静静的。 谢夫人让开位置,他便在床头半蹲下来,抬了抬手很想碰碰她,可又惦记着唐停说的伤口,根本不敢,最后只好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她的额头。 “阿蕴……” 他颤巍巍低唤一声,床榻上的人眼睑微微一颤,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意识还不算太清醒,却仍旧认出了殷稷,朝他苍白虚弱地笑。 殷稷被那一笑激得红了眼眶:“对不起,让你受这种苦……” 谢蕴动了动手指,他连忙小心翼翼地抓起来,唯恐自己动作大一点就会弄碎她,不知过了多久,他混乱的心跳才终于平复下来。 耳边传来嘤咛声,殷稷侧头,这才看见孩子就在床头。 他怔怔看了许久才猛地回神,询问似的看向谢蕴,见她点头才像是确定了一般颤抖着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小小的,软软的。 胸腔里陡然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让他止不住地战栗。 这是阿蕴和他的孩子…… 第884章 故事的最初1 我叫萧稷,萧是兰陵萧氏的萧。 母亲说,我能随她姓是族里的恩赐,因为萧氏的宽容,我才不至于做一个没姓的野孩子,她说我们母子亏欠萧氏,要一辈子记得这份恩情。 那句话她从我小一直说到大,甚至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都是要报恩。 我不想让她死不瞑目,所以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哪怕在萧家的那五年过得猪狗不如,我也没有抱怨一个字。 之所以只有五年,是因为十五岁那年我就搬了出去。 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对萧家而言可能微不足道,可我却终生难忘。 我的小厮钟青被当成靶子,险些命丧萧定之手,钟白也断了一条腿,我将为数不多的尊严踩在脚底才将他们活着带回去。 苦难加诸己身,尚且能忍,祸及亲眷,便是绝境。 我清楚地知道,在萧家我护不住他们,想活就只能走。 我决定变卖母亲留下的遗物,为我们三人谋一条生路,他们两个都劝过我,让我再忍一忍,忍到科举下场,有了功名再说。 可我怕等不到那个时候,这两年他们已经开始变本加厉了。 所以最后,我还是一意孤行地做了决定,临走之前,我去了一趟后山和母亲请罪。 其实从十岁之后我就不常去那里了,因为身上总是有伤,我不想我娘看见我那副样子,我怕她在天有灵,还要为我忧心。 那天我在坟前跪了一宿,给母亲磕了无数个头,我很愧疚,愧疚到连句话都不敢说,我知道自己无能,可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无能到连母亲的遗物都保不住。 可我已经无路可走,他们两个跟着我,我得给他们找一条活路。 好在搬出去的日子比在萧家要自在得多,哪怕整日奔波,也比在萧家安稳,不用再担心会有突如其来的责难。 只是好景不长,萧宝宝找了过来,她这个人很莫名其妙,总是喜欢跟着我,我其实因为她遭受了很多无妄之灾,但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只顾自己高兴,不管旁人死活。 就连现在搅坏了我的生意,她也是满脸的无辜和好奇。 可这种损失我承受不起,我不得不再次回到了萧家那个乌烟瘴气的家学,因为这里萧宝宝不喜欢,不会跟过来,我能得到片刻的安宁,钟青钟白也能继续做生意。 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有了银钱傍身,连以往颐指气使的萧家,都多了几分客气,虽然只是做做样子,我知道做商人不是长久之计,想要立足,还是得走科举的路子,只是留在青州,有萧家压在上头,我永远都没有机会。 我必须离开这里。 行商说京中有户连萧家都得罪不起的人家,他们收容各处学子,只要真的有学识,不管什么出身,都能入他们的家学读书,包括我这样父不详的野种。 我千里迢迢奔赴京城,敲开了那座朱红的大门。 那是我第一次去谢家,正值初春,满府都是盛开的梅花。 府里的下人说,他们大小姐喜欢,所以老爷夫人便将府里都种满了,他们还说府里有座梅林,是京中独一份的盛景。 学子们满眼向往,都想去开开眼界,可我知道,我们不会被允许的,萧家的女儿都那般娇宠,这谢家门第更高,自然会更加宝贝,他家女儿喜欢的东西,又怎么会允许旁人觊觎? 只是看看都没资格。 如同我所说,我们果然被拒绝了,学子们满心不甘,读书的时候都还在惦记。 谢家和萧家不一样,这里的家学要安静得多。 哪怕萧宽知道我来了谢家,蓄意命人散播了我是野种的消息,我的日子也仍旧还算安稳,甚至还结交了几个朋友,其中就有谢家的儿子谢济,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世家子都不一样,他……太闹腾了。 而且,他还不爱读书,回回小考都是垫底。 然后我们便能瞧见德高望重的内相,提着衣摆,拿着竹篾,追着他满家学跑,明明有下人,他却不用,非要自己追,鞋子跑掉了都顾不上管。 说实话,我很羡慕,我也想有这样一个父亲,可以在我年幼时庇护我,在我犯错时教导我……可我也知道,自己是没有那样的运气的。 有些人,远远看看就好。 年中小考的时候,谢济进步了,内相很高兴,赶着中秋那天将他的几个同窗都请过去赏月,我也在其中,但可惜的是我并不起眼。 家学里有个学子叫祁砚,出身寒门,却次次小考都是头名,内相对他的文章更是赞不绝口。 我想,那次赏月,他真正想邀请的人,只有祁砚。 他自己也的确争气,不管内相问什么,他都对答如流,这般出色,也由不得旁人不欣赏。 那天内相以月为题,让我们都做了文章,我其实也想表现一番的,可惜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哪怕我知道这不是萧家,也仍旧不敢锋芒尽显,最终只留下了一篇很是中庸的文章。 但第二天内相赏了两方砚台,竟然也有我一份,谢济说,有人很喜欢我的文章,可是谁他不肯说,我也不好再问,但后来他时常讨要我的文章,我也都由着他。 再后来就有消息传出来,说内相有意招祁砚为婿,但当着谢济的面,没人敢讨论这件事,因为他对那个妹妹,宝贝得很,根本不许旁人讨论,若是言谈间有些许不尊敬,他能打的人爹娘都认不出来。 其实那位谢大小姐也来过家学几次,冷的时候给谢济送衣裳,热的时候给学子们送冰碗和绿豆汤,但每回来,她都不进来,只让下人将谢济喊出去。 学子们也好奇这位名声在外的谢大小姐长什么模样,却没人敢去偷看,因为每每人来,谢济都跟条恶狼似的,死死防着我们。 我觉得他这幅样子很有趣,心里也生了一点好奇,但只有一点点而已。 这年冬天的时候,谢家的梅花又开了,京中的文人墨客纷纷往谢家递帖子,想要一赏梅林盛景,却都被拒之门外,因为那梅林,他们只是种来给女儿的。 可拒绝得了外人,却拒绝不了自己人,先前学子们没能看见梅林盛景,一直不肯罢休,这次竟请动了先生去找谢济说情,最终他耐不住求情,终于松了口,却只准众人自梅林里走一趟,不许多留,更不许往深处去,惊扰他那宝贝妹妹。 学子们欢呼雀跃,可我并不想去,窦兢极力劝我,他与谢家有旧交,年幼时曾来过这里,他说谢家的梅林,若是真的不去看一看,一定会后悔。 我不大相信,可还是跟着去了,只是我也没想到,真的会在梅林里看见那样一幅盛景…… 第885章 故事的最初2 那天往梅林去的时候,内相临时遣人来喊谢济和祁砚,说有要事商量。 同窗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拉着祁砚问他,是不是喜事将近,祁砚面红耳赤,却只是摆手,要他们不要瞎说。 可内相是什么人?这么三番五次的传祁砚一个寒门学子过去,怎么会没有别的意思呢? 众人几乎是笃定了喜事将近,这可是大周首屈一指的谢家,若是做了谢家的乘龙快婿,日后便是扶摇直上了。 家学气氛有些微妙,毕竟这里不是只有寒门学子,也有高官之后,被一个寒门子弟比了下去,少不得有人不服。 可祁砚在寒门学子中素来极有威望,若是他飞黄腾达,寒门学子也算是有了条门路,所以那些微妙的不服和不甘很快就被热闹遮掩了下去。 连窦兢都说,他们很般配,这婚事大约是真的。 或许是吧。 那天是谢家几个旁支子弟带我们去的梅林,临走之前谢济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守礼,千万千万不能惊扰他妹妹。 我很好奇,我们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一群眼冒绿光的恶狼? 我当时只是说笑,可谁都没想到竟会那么巧,真的在梅林里撞见作画的谢家大小姐,而学子们看过去的目光,也是真的让人不寒而栗。 谢济是对的,这世上的人,哪怕是同窗,哪怕在你面前斯文有礼,也仍旧有不堪的一面。 那天梅林的盛景没人再顾得上看,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座挂着纱幔的亭子吸引了,寒风呼啸里,雪花混着梅香绕着暖亭盘旋飞舞,窗口薄纱飘动,花开般散落一地的裙摆透过窗纱翻飞的缝隙忽隐忽现,哪怕没能看清楚对方的脸,眼前这情形仍旧炫目美妙得不似人间。 我从未想过婚姻大事,这一刻却也跟着失了神,直到被身边的吸气声惊扰。 回神的时候我满心都是羞愧,竟然这般对着一个女子出神,实在是很不尊重,我看向谢家的一位族兄,问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他如梦初醒,连忙要引着我们离开,可有人却不肯。 他们的心思很好懂,不服谢家选祁砚而已,他们认定只要有机会在谢大小姐面前表现,自己也能俘获芳心。 争执间,暖亭的人被惊动了,出来个丫头,叉腰呵斥我们走远一些。 这人我们见过,每每谢大小姐来家学时,都是她跟在身边,仿佛是叫沧海。 我看见身边学子的眼睛明显亮了几分,方才只是猜测里头的人是谢家姑娘,现在是笃定了。 一群人越发不肯走,怎么催都没用,吵嚷着要做诗词为谢姑娘赔罪。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家的几位旁支脸色铁青,这一刻他们大概很懊恼谢济为什么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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