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感受,她瞬间心慌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含章殿一片兵荒马乱,张唯贤回头看了一眼,很想溜回去再凑一凑这个热闹,含章殿这个靠山太诱人了,得到王惜奴的青眼就是得了王家的赏识,日后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可不等他动弹,就有个内侍跑了过来:“张院正,请幽微殿走一趟。” 张唯贤一愣,幽微殿……谢蕴?! 他一时间喜不自胜,今日打发廖扶伤过去果然是正确的,那个女人还是信了。 “请公公先行一步,我得去找姑姑要见的人才行。” 内侍也没多言,只嘱咐了一句要快一些便走了。 张唯贤匆匆出了宫,他要找的人已经在宫门口的马车里等着了,他推开车门的时候对方正啃烧鸭啃得满嘴是油。 他面露嫌恶,一巴掌将烧鸭打翻在地,对方竖起眉头,刚要发作就看清了他的脸,连忙收敛了情绪,谄媚地笑了起来:“原来是院正大人啊,要我进宫吗?” 张唯贤将水囊丢给他:“赶紧把你身上的油擦干净,那女人精明得很,你这样怎么骗她?!” 男人忙不迭擦干净了手,眼里却有些不以为意,他可是个专业骗子,不知道骗了多少女人,这宫里的还能不一样? 但张唯贤给的银子多又是个官,他不敢反驳,只能讷讷应声,等将油渍都擦干净了,他给自己贴了两抹花白的胡子,又抓起一个香囊,取了些晒干的药材在身上搓了搓,一股药香顿时涌了出来,仿佛的确是个浸淫医道多年的老神仙。 张唯贤这才满意:“你还真是有些手段。” “过奖,过奖。” 男人喜笑颜开,张唯贤懒得再理会,领着他进了宫,走到无人处时又低声问了一句:“我教你的说辞你可都记住了?” 事关重大,他眼神不自觉冷沉下来:“丑话我说在前头,要是坏了我的事,我就要你的命!” 男人被吓得一哆嗦,忙不迭点头:“记住了,记住了,您放心,我一定让她深信不疑,到时候稍加运作她便会众叛亲离,别说皇上,就是亲娘都不会信她!” 第373章 那药真的有用 “这药浴要一日三遍,且不可怠慢。” 胡子花白的滇南大夫递了张药方过来,说得煞有介事。 谢蕴看着那方子,倒都是寻常固本培元的药材,可是一日三遍未免太过离谱,何况—— “大夫再想想别的法子吧,宫人沐浴都是在混堂,自己是没有浴桶的,药浴属实不妥,何况我出门不得,也没有法子熬这许多药草。” 滇南大夫被这句话问住了,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言语,又想起张唯贤的威胁,便有些慌张,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中毒太厉害了,要想活命就只有这个办法,别和我讨价还价……” 张唯贤怕他露出马脚,连忙上前接过话头:“越是如此才越要一试,姑姑这毒本就奇特,眼下唯有行非常之法才可获一线生机,其实浴桶也好,柴炭也好,都不是难事,姑姑若肯一试,我必定为你置办妥当。” 谢蕴很是迟疑,可再多的怀疑在活命的希望面前还是不值一提。 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如此,就有劳张院正了。” 张唯贤喜不自胜,险些笑出来,连忙借着捋胡子的动作遮掩了一番,又寒暄两句便带着那骗子匆匆走了,不多时便置办了浴桶来,药童也将抓好的药送了过来。 天黑下来的时候浴桶被架了起来,柴火也被点燃,张唯贤看着浴桶里逐渐冒起热气,很快告辞离开,却是刚出了巷子便驻足扭头看了过来。 黑夜里,那抹浓烟十分醒目,而幽微殿里的人却浑然不觉。 他远远地抬手抱拳:“谢蕴姑姑,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医毒治病,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他阴恻恻一笑,身影很快淹没在狭长阴暗的长巷里。 灶膛里爆了个火花,“啪”的一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颇有些震耳欲聋,谢蕴蹲坐在地上,探头往灶膛里看了一眼,没瞧见什么异常便又往里头添了根木柴。 这柴火是张唯贤弄来的,说是从御膳房那边讨的,每日都可以送新鲜的来。 倒是如他所言十分尽心。 但谢蕴仍旧不相信他,可她别无办法,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叹了口气,一口黑血又涌了上来,她一侧头,那血便全都吐在了木柴上,比上次呕的血又多了一些。 她垂眼看了看,默默地擦干净嘴角,将那根木柴丢进了灶膛,冷不丁外头一声尖叫,她手一抖,木柴“砰”地磕上了灶膛。 这宫里又出事了? 倒是真热闹。 可这热闹和她幽微殿无关,她便也不去多想,专心致志地煮她的药浴,时不时看一眼药汤的眼色,等瞧见那褐色逐渐浓郁这才停了柴炭,探手去摸了摸温度,烫得厉害,她不敢现在就用,便开了盖子晾着,殿门却在这时候被人敲响了。 这么晚了谁会过来? 揣着几分好奇,她抬脚走了过去,门一开却是一队禁军,她有些愣了:“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守门的内侍连忙开口为自己辩解:“姑姑,我们撵人了,他们不肯走,非说咱们宫里走了水。” 谢蕴一怔,这档口禁军校尉开口了:“我们接到禀报,说这里有浓烟升腾,疑似走水,特来查看,请姑姑行个方便,莫要为难我们。” 谢蕴想起刚才烧的那些木柴,颇有些哭笑不得:“我方才只是煮了些药汤,并未走水……罢了,进来看吧。” 她侧身让开路,校尉倒也懂规矩,只自己进去绕了一圈,很快便退了出来:“多谢姑姑……只是这般异象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怀疑,还请姑姑以后谨慎些。” 谢蕴应了一声,目送他们走远才关了门。 灶膛里木柴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跳跃的火苗很快便倒映进了谢蕴瞳孔里,那火烧得肆意嚣张,仿佛要自眼底跳出来,将周遭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谨慎些么……” 她低语一句,明明药汤差不多了,她却又往里头添了一根柴:“那就多烧一会儿吧。” 这个时辰,宫里的主子都睡了,虽然浓烟醒目,却并未再有人来查看。 谢蕴也没多想,洗漱完便合眼睡了过去。 许是因为煮了许久的药汤的缘故,她疲累得厉害,这一觉便睡过了时辰,睁开眼睛时外头已经天色大亮。 想起屋后还放着的雪人,她忙不迭推窗看了一眼,那雪人还安安稳稳地立着,并没有化开的迹象,她盯着看了两眼才收回目光,却是很快就察觉到了身上的不对劲。 打从那日呕血之后,她每天早上醒来口中都会有血腥气,今日却难得的清爽。 她生出一个猜测来,忙不迭去漱了口,吐出来的水是清的。 她颇有些不敢置信,张唯贤带来的那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人,竟然真的能解她的毒? 这呕血之症已经缓解了吗? 她确认似的又漱了几次口,确定没瞧见血色,这才控制不住的捂住了胸口。 这次冒险还真是值得。 她不敢怠慢,收拾好了自己就去准备煮新的药汤,却是一开门先看见了食盒。 哦对,她要先用早饭。 按照早饭的时辰,这食盒应该是被送过来有一阵子了,里头的饭菜已经彻底凉了,荤菜上糊着一层发白的油脂。 她心情极好,哪怕看得没有丝毫胃口却仍旧提着食盒去了耳房,在这里窦安康给她留了个炉子,可以用来热菜,只是饭菜热好后仍旧提不起食欲来,甚至被那蒸腾的香气一熏,她还有些想吐。 可为了之后泡药浴时不至于晕厥,她还是逼着自己喝了碗粥,等压下了那股反胃,她急匆匆又点燃了柴火。 白日里浓烟越发明显,不多时禁军再次过来查看了一眼,这次却是不止他们,很快长年殿那边也来了人询问,许是真的怕走水,来的是几个年轻力壮的内侍,见这边并无问题便又走了。 长年殿后又是含章殿,九华殿和昭阳殿,最后连长信宫的人都来了。 守门的内侍都有些扛不住了,隔着门劝谢蕴要不然晚上再熬,谢蕴只当没听见,既然身体有了起色,她怎么敢半途而废? 她得为长远打算。 第374章 她在惹是生非 短短一上午,满宫里都传遍了谢蕴在熬药的事。 殷稷刚在御书房经历了和世家的一场明争暗斗,正精疲力竭地打算回乾元宫休息一番,路上就听到了传言。 他眉头当即拧了起来:“怎么回事?” 玉春知道殷稷虽然面上不说,其实心里也惦记着幽微殿那边,已经让人去问过话了,可就算他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却有些难以启齿。 这熬药就熬药,非要搞什么药浴,还弄出这么大烟来,不像是要治病的,倒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她生病了似的。 然而皇帝问了他也不敢隐瞒,只能硬着头皮开了口:“是幽微殿那边,说是谢蕴姑姑一直觉得身上不舒服,便让人在宫外请了个大夫进来,诊出了什么病症,要用药浴的法子才能痊愈。” 殷稷眉头越发紧皱,宫外的大夫?这种混乱的时候怎么要从宫外挑人进来,就不怕被人趁虚而入吗? 何况太医不是一直都有定时给她请脉吗?是出了什么岔子? “你挑几个稳妥的太医给她看看。” 玉春连忙应声,也不敢耽搁,当即就走了。 殷稷远远看向幽微殿的方向,好好的怎么就病了……莫不是昨天被他气到了? 他不自觉抿紧了嘴唇,谢蕴那般气他,他也还好好的,怎么自己只是晚回了句话而已,她就要气病了。 “你这个人……真不讲道理。” 他低低叹了口气,揉了揉胸口回了乾元宫,本想在软榻上小憩一会儿,可闭上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犹豫片刻还是去了龙床上,将那个不是自己的枕头扒拉进了怀里。 小半个时辰后他睁开了眼睛,却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方才有没有睡着,唯一清晰的感受便是脑袋隐隐作痛,显然刚才那所谓的小憩并没有让他真的休息片刻。 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浪费了,荀家中立,王家暂时也退出了世家的合盟,可这并没有打消萧窦两家的计划,他们只是更谨慎了一些,朝中看似风平浪静,可昨天他才得了消息,玄武门的禁军统领偷偷去见过靖安侯,然后又去了窦家。 靖安侯手执先皇密信,必定不会和世家沆瀣一气,可这不妨碍他做幕后的推手,让本就目下无尘的世家更狂妄一些。 “边境的消息还要三四天,这几日无论如何都要稳住局面……” 他灌了一口苦参茶,本想振作一下精神,却被苦得脸都皱了起来,听荷逮住机会连忙取了蜜饯要往他跟前送,可回来的时候却瞧见殷稷开了个箱子,从里头取出了一块再寻常不过的饴糖塞进了嘴里。 她没多想,只以为皇帝是苦得受不住了,才会连这样低贱的东西都吃。 她连忙加快脚步上前:“皇上,奴婢让尚食局送来的蜜饯,都是上好的果子,用的还是去火清心的黄莲蜜,皇上用一些吧,这些糖太过粗陋,实在配不上您……” 她说着将蜜饯搁在殷稷面前,抬手就要去拿那装糖的匣子,冷不丁一声阴冷至极的警告响起:“手若是不想要,朕替你砍了。” 听荷浑身一抖,本能地跪了下去,身上的汗毛争先恐后地站了起来:“皇上恕罪,奴婢无心的,奴婢就是……” “滚!” 听荷再不敢言语,连滚带爬地出了内殿。 殷稷抬手揉了揉眉心,本来就够烦的了,还这么没有眼力见…… 心情这么糟糕,是不是可以多吃一颗糖? 他瞄了眼糖匣子,见里头的糖数量还算充裕,便又拿起一颗塞进了嘴里,清甜的味道溢满口腔,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沉闷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他收拾好了糖匣子,打起精神来去看折子,却是一眼看见了王沿的,这王八蛋又在催他付王家的报酬。 殷稷提起朱砂笔,很想画一个大大的叉,但最后还是忍下了,只将折子丢在了一旁。 能拖一日是一日,他现在就是不想给。 他心里骂了王家一顿,翻开旁的折子看起来,隔着窗户有细碎的说话声响起,他抬头看了一眼,可窗户关得严实,他什么都没看见,倒是听见了玉春的声音。 他皱眉:“进来伺候。” 这小子去了幽微殿,得了消息不来回话,在外头躲着干什么? 玉春讪讪推门进来,看见他神情颇有些古怪:“皇上,奴才从幽微殿回来了。” 殷稷抬了抬下巴,方才他还满心急躁,现在却又丝毫不露了:“有话就说。” 想着太医刚才的话,玉春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皇上,太医看过了,说姑姑她……” 殷稷手一紧,他没有抬头,没多看玉春一眼,可浑身的紧绷却轻而易举地被对方察觉了。 玉春越发不敢抬头:“太医说,姑姑身体康健,并无问题。” 殷稷短暂地懵了一下,随即长出了一口气,没有问题就好。 “大约是被宫外的庸医骗了,让她别再胡闹。” 这才是玉春最为难的地方,他就是这么做的,低声下气地劝了谢蕴许久,可她根本不听,十分笃定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不管太医怎么和她讲道理她都不肯信。 “该说的奴才都说了,可姑姑她不信,不然您再换个……” 他话说到一半,就听见外头嘈杂声,仔细一听还能听出来几个字眼,说的是烟,走水。 不用想,又是幽微殿那里。 “皇上,奴才人微言轻,实在劝不动谢蕴姑姑,这怕是又熬上药汤了。” 殷稷丢下朱砂笔,抬脚出了门,虽然看不见幽微殿那边是什么情形,可升到半空的浓烟却再清楚不过。 熬个药汤而已,为什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她是不是不知道外头看得这么清楚?” 玉春小心地觑了他一眼,期期艾艾道:“听守门的内侍说,今天一上午各宫的人都去过了,谢蕴姑姑耳聪目明,想必不会不知道。” 殷稷无言以对,他方才问那一句也不过是下意识想为谢蕴开脱而已,以谢蕴的仔细周全,她不可能察觉不到影响多么恶劣,可她还是做了。 这是有意为之。 玉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皇上,您说姑姑是不是故意的?想逼着您去见她?” 殷稷沉默不语,他不愿意往这上面想,可打从当初谢家逃离滇南之后,谢蕴做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他已经找不到理由为她开脱了。 可是,谢蕴啊,你不是答应朕不会再闹了吗?你能不能心疼心疼我? 我真的已经四面楚歌,焦头烂额了。 “玉春,”他抬手死死掐着眉心,“带几个人把她的灶台拆了,告诉她,若是她再生事端,朕决不轻饶!” 第375章 这灶台不能拆 玉春匆匆而去,殷稷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按理来说应当是有些威慑力的。 谢蕴应该会听话。 他心下定了定,折返回内殿翻了皇城构造图来,那上头已经密密麻麻做满了标记,如今只等靖安侯离京,他便会放开手收拾了萧窦两家。 只是王荀两姓也不得不防,一旦他们发现自己并不如他们想的那般势单力薄,兴许会再次倒戈。 这个度该如何把握…… 他提着朱砂笔,迟迟没能落下。 内侍忽然隔着门喊了一声,说是王沿求见,殷稷笔触一顿,一句不见就在嘴边,可下一瞬乾元宫大门就被推开,王沿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殷稷脸色一沉:“王卿,朕不曾宣召。” 王沿躬身一礼,挥挥手示意内侍下去,内侍虽有迟疑,却还是一步步走了出去,王沿侧头看了一眼,虽面上未曾显露丝毫,眼底却多了几分侵略性。 看一个人是否还有底牌,只看他身边的人是何状态就够了。 乾元宫的内侍能被他一个外臣支使,足见殷稷如今已经穷途末路。 王沿心里啧了一声,都说皇权至高无上,可权力更迭素来频繁,唯有世家方可绵延无疆。 “臣也是无可奈何,皇上明明答应了臣给出该有的报酬,可臣三番五次上书,您却迟迟不予批复,莫不是要赖账?” 殷稷指尖一紧,眼神冷沉下去,一个臣子这般质问皇帝,已经算是大逆不道了,可如今他却不能治对方的罪,不止不能,甚至连气都不能生。 “朕一言九鼎,该给的一定会给,可还不到时候。” 王沿并未罢休,反而逼近一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朕自有打算。” 王沿眯起眼睛打量他:“皇上如此不干不脆真是让我惊讶,你应该清楚,这种时候稳住我王家至关重要,你竟还抓着那点筹码不肯放手,对你而言,那个位置那么重要吗?” 殷稷不想讨论这个话题,重要或者不重要,都和王沿没有关系。 “朕还是那句话,时机到了,自然会给,下去吧。” 见他态度坚决,王沿心里多少有些恼怒,可想着眼前这人还有用处,他还是压下了火气。 “那臣就静候佳音了,只是有句话还是要告诉您,王家耐心不多,等太久的话我们说不定会做什么。” 他连礼都没行便摔袖走了,门外的内侍似乎听见了,胆战心惊地探头看了一眼内殿,殷稷没动也没言语,许久之后才撅折了手里的朱砂笔,狠狠掼在了地上。 殷红的朱砂落在地毯上,溅出了一道刺目的殷红。 “逆贼!” 他低骂一句,仰头靠在了椅子上,心口隐隐作痛,他抬手揉了揉,仰头长长地呼了口气。 玉春一进门就见他这副样子,一时有些不敢开口。 殷稷却听见了他的动静,睁眼看了过来:“她可算听话?” 玉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无能,没能说动姑姑,她不许我们动,奴才不敢伤了她,只能无功而返。” 殷稷沉默下去,心口一股无名火疯狂涌动,却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哀多一些,谢蕴的心思他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难道生出这些事端来,当真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可见他又有什么意义? 朕当真没有时间见你,也不想想起我们的那些往事,你可明白? 眼见他迟迟不言语,玉春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皇上的吩咐是他没做好,若是被迁怒了也怪不得旁人。 他哆哆嗦嗦地求责:“奴才办事不力,请皇上重罚。” 殷稷这才从思绪里回神,却是一抬手:“起来吧。” 他掐了掐眉心,神情晦涩:“朕的话她素来不听,你去寻良妃,让她去想办法,告诉她这后宫她若是管不好,朕可以换个人。” 玉春不敢废话,一路垂着头,十分谨慎地退了出去,等出了乾元宫他才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他定了定神,小跑着往长年殿去了,到地方的时候宫人正置办采仗,显见是良妃要出门,他连忙上前,将正扶着奶嬷嬷打算上轿的窦安康拦了下来。 “奴才给良妃娘娘请安,皇上有话到。” 窦安康裹紧了大毛斗篷,半张脸都陷在柔软的狐狸毛里,一时有些看不清楚神情:“是玉春公公啊,皇上的话可是明谕?” “这倒不是,皇上只是吩咐娘娘去一趟幽微殿,尽快将那里的事情解决了。” 窦安康看了眼远处又升起来的烟,轻轻叹了口气:“本宫正打算去,皇上可还有别的吩咐?” 玉春躬身行礼:“还请娘娘务必尽心,若是没能拦住姑姑,皇上怕是要换个人掌宫了。” 窦安康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虽然这掌宫权不是她想要的,可要是就这么被夺走了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她没再言语,沉默地上了软轿,奶嬷嬷连忙吩咐人往幽微殿去。 她们到的时候谢蕴的药汤已经熬好了,她正靠在门槛上出神,傍晚的风那么凉她竟仿佛没有察觉,木雕一般动也不动。 “姐姐。” 窦安康推门进来,虽然烟已经散了,可她仍旧被呛得直咳嗽,不得不后退了几步好缓一缓。 谢蕴下意识拽了拽袖子,这才起身迎了出去:“见过良妃娘娘,娘娘也是来劝我拆这灶台的吗?” 窦安康一耳朵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抗拒,连忙软下态度:“我只是好奇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要熬药汤,可有什么缘故?” 谢蕴苦笑一声:“是有缘故,我身染有疾,太医却束手无策,好不容易在宫外寻到一个人能治,却是只有这种法子才有机会,我并非有意要在宫中生乱。” 窦安康很是震惊,见烟散了些便抬脚走近一些:“姐姐有疾?我竟从来不知,快给我瞧瞧。” 她一把抓住谢蕴的手腕,所谓久病成良医,她虽不敢给人行医问药,却多少都能看懂一些脉象,可凝神诊断了许久,竟是半分都没察觉到异样。 “姐姐这脉象并无不妥……身上可有不适?” 谢蕴叹了口气:“我便知道你看不出来,我的身体倒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是难受得厉害……你不用担心,我已然寻道人为我医治了,只是这灶台不能拆,你为我周旋一二可好?” 第376章 谁在骗谁 窦安康很是为难,犹豫片刻后才摇了摇头:“姐姐,并非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你此举当真是不妥,这烟太多了,很不寻常。” 谢蕴听出了拒绝,轻轻一拽便将手抽了回去,窦安康追过来的时候她也避开了。 窦安康只当是她恼了自己,心里很有些无奈,可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姐姐,这两日宫正司和殿前司被这烟折腾得人仰马翻,这么下去若是宫里真的走了水,他们不及反应,是要出事的,你一向顾全大局,这些道理我不说你也明白的,对不对?” 谢蕴起身走远了一些:“说来说去,还是要拆……可我当真是要靠它救命,安康,你帮我一把可好?” “那姐姐你到底是身患何疾?” 谢蕴犹豫片刻才开口:“是滇南的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那大夫说了,这奇毒便是如此,脉象摸不出来,若是能摸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时只有死路一条。” 这话说得如此吓人,窦安康也不敢怠慢,再次抓着她的手腕诊起了脉,却仍旧如同先前一般毫无发现。 “这样吧,我在宫外也养了几个大夫,素来是擅长疑难杂症,姐姐若是信得过我,明日一早我便带人来给你看看,只是这药汤须得暂且停一停,否则我当真不好交代。” 谢蕴沉思片刻才答应下来:“好,我便等你的大夫来,若是看不好,我还是要熬的。” 窦安康并不相信她真的有事,毕竟那说辞怎么听怎么像是被人骗了,可她并不争论,一点头便答应了下来,正想再问问谢蕴身上到底是有哪里不舒服,却被对方先一步开口撵人了。 “我今日的药汤已经熬好了,不用也是可惜,良妃娘娘先回去吧,有话明早再说。” 窦安康一肚子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得亦步亦趋出了门,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安,看谢蕴这样子,像是对这药浴之法深信不疑,那宫外的大夫到底说了什么…… 她心情沉闷地走了,谢蕴喊了内侍来将浴桶抬进了屋里,这才关门上拴,等确定屋子里只剩了她一个人时她才解开衣衫,肩膀处却裹了厚厚的白布。 等那白布逐渐解开,一块杯口大小的伤痕逐渐显露,说是伤痕也不准确,因为皮肤并未损伤,而这也正是最古怪的地方。 人受伤大都是由外而内,不管是锐器伤还是钝器伤,表皮都不可能完好无损。 可谢蕴这伤却仿佛只烂了血肉,皮肤却没有一丝破处,就仿佛是从身体内部腐烂过来的一般。 她抬手摸了摸,眼神沉寂下去。 打从她忽然晕厥的那日起她便发现了这伤,只是当时只有铜钱大小,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磕碰的,并未在意。 可昨天从含章殿回来后更衣时,她却瞧见这伤痕长大了足有一倍,碰触不痛不痒,却有一股惊悸直通心口,那时候谢蕴便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她联想到了在龙船上时她腹腔内那如同火烧般的痛楚,想到了自己那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粘稠的鲜血,再加上这表皮未损的伤痕,一个极度糟糕的猜测跃然脑海。 她的身体可能真的已经坏了。 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找了张唯贤,她还有事没做完,得抓住机会,尤其是殷稷还说了,他不想立后。 她抬脚跨进浴桶里,在蒸腾的人几乎要晕厥的热气里回忆方才的情形,今天安康态度这么坚决,想必是没少人去她那里告状,说不定殷稷也给了她压力,看来影响真的很不好,那明天这幽微殿应该会更热闹吧? 她现在是不是在旁人眼里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懂大局,满心荒唐的疯子了? 他们应该都对她很失望吧。 她将自己整个人都沉进了药汤里。 冬日的第一缕朝晖出现时,时辰已经不早了,谢蕴撩开被子坐起来,侧头看了一眼肩膀处的伤。 比昨天的杯口又大了一些,这伤长得真快,不知道多久会走遍全身……兴许也等不到那一天。 她拿过布条,一点点将伤处缠了起来。 外头响起说话声,是窦安康带了自己的大夫来,正在外头和内侍说话。 谢蕴也不急,她知道对方八成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所以并没有抱有希望。 她从容地梳洗更衣后才开门走了出去,神情却在转身间便期待了起来。 “你们来了,快进来。” 窦安康戴了帷帽,可风吹动间谢蕴仍旧看出来她脸色很差,进门时都没下软轿,大约是这两日操劳太多累到了。 她张了张嘴,想劝对方注意身体,可一想到这副样子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便没了脸开口。 奶嬷嬷大约也是这样想的,态度并不如以往亲切和缓,脸一直拉着,看过来的目光很复杂。 谢蕴只当没看见,谨慎地露出一点手腕来给大夫诊脉。 窦安康此次带了三个人,两位胡子花白,一人年轻些,却也过了不惑之年。 “劳烦三位用心,替本宫给姐姐好生诊治。” 三人头都不敢抬,恭谨应声,而后一一上前来为谢蕴诊脉,抓着谢蕴问了好些问题,随后聚在一处商量,脸色却逐渐古怪。 窦安康按捺不住开口:“可看出了什么?咳咳……直,直说无妨。” 年岁最长那人上前开口:“许是草民才疏学浅,实在未曾察觉异样,依草民等人的拙见,这位姑娘身体当是十分康健的。” 窦安康一听就松了口气,却还来不及高兴就见谢蕴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在装病是吗?” “姐姐,他们不是这个意思,兴许你只是被那个宫外的庸医蒙蔽了,不如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找到她为你问个清楚。” “不用了!” 谢蕴冷笑一声:“我的确是被蒙蔽了,良妃娘娘,你为了拆这灶台,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真是对您刮目相看。” 窦安康一愣,惊愕地看了过来:“姐姐,你在说什么?你是说,我让这些大夫来骗你?” 第377章 是她让我这么说的 “谢姑娘你别太过分了,”奶嬷嬷忍不住开口,“我们家姑娘是什么人你明明清楚,怎么能这么冤枉她?你识人不清难道还是我们的错不成?” “我的确识人不清,良妃娘娘,我已然说了我身中奇毒,你偏偏不信,还找了三个庸医来说这些话,说到底不就是想拆灶台吗?给你拆就是了!” 谢蕴竟是毫不客气,与她针锋相对。 奶嬷嬷见惯了从容有度的谢蕴,还从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不讲理的一面,一时间被气懵了,半晌没想起来该说什么。 窦安康却自己站了起来:“我不想在姐姐心里我竟是这样的人,既然你如此看我,我这一声姐姐算是白叫了,我们走!” 她气头上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没让人扶便自己出了门,坐上软轿时甚至连奶嬷嬷都忘了,就催着人赶紧走。 奶嬷嬷也没在意自己被落下了,看着谢蕴的目光满是难过:“谢姑娘,你醒醒吧,太医都看不出来的毒宫外的大夫怎么能看得出来?你真的是被人骗了。” “绝无可能!” 谢蕴扭开头,姿态里满是固执。 奶嬷嬷又被气到了,瞪了谢蕴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最后一转身追着窦安康走了。 方才还热闹的幽微殿,转瞬间便冷清了下来,谢蕴这才抬眼看了眼门口,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抱歉。 窦安康身子不好,被她这么一气怕是又要病一回……这样也好,日后她也就不会惦记着总来这里了。 她心下叹了口气,抬手摸上了肩膀,她清楚的感觉到了腐烂在扩散的感觉,仿佛一圈爬虫在一点点前进,感觉真实到近乎恐怖。 她不自觉抓紧了衣衫,仿佛这样就能阻止。 自己都觉得恐怖的伤,就别让旁人看见了,安康,别再来了。 她重新架好浴桶,将木柴塞进灶膛,袅袅浓烟升到半空,谢蕴仰头看着,这药汤还是要熬的,用处远不止于医治她这副破败的身体。 幽微殿的一切很快便传到了殷稷耳朵里,起初他并不想打听,因为昨天王沿没能如愿之后,今日朝堂上本该奏报的政务被压了下去。 他很清楚对方不会压太久,却仍旧觉得恼怒,被威胁的感觉任谁都不会喜欢。 可玉春并没有那么体贴,见良妃这一趟也没能把事情办成,匆匆就来禀报了,当然也不只是因为这件事,因为长年殿还让人送了一样东西来。 “这是掌宫印信?” 殷稷扫了一眼便顿住了,语气颇有些不可思议。 玉春苦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刚才长年殿的嬷嬷亲自来了一趟,说良妃娘娘无能,没能办成您交代的差事,还被谢蕴姑姑气地发了病,所以特意将这印信送过来,请您另请贤良。” “什么?”殷稷眉头拧了起来,“良妃发病了?被谢蕴气的?” “是,刚才奴才从外头回来,还看见太医往长年殿去,想必是发作得不轻。” 殷稷的脸控制不住地黑了下去,谢蕴不肯给玉春的面子他能理解,可良妃素来体弱,便是谢蕴再不高兴也得顾及一下对方的身体,何至于将人气的发病? “她到底是为什么这般固执……” 玉春觑着殷稷的脸色,声音很没有底气:“说是中毒了,只有这种法子能祛毒……” 殷稷原本还在恼怒,一听这话却瞬间变了脸色,甚至不自觉站了起来:“中毒?什么毒?她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中的毒?” 玉春没想到这么明显的谎话殷稷竟然像是信了,一时间颇有些无言以对,片刻后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奴才也不知道,但是……” 这种时候吞吞吐吐,属实让人不快,殷稷脸色一沉:“说!” 玉春被唬得一抖,再不敢遮掩,老老实实道:“刚才良妃娘娘去幽微殿的时候还带了三个人,都是先前为娘娘医治的名医,可他们却没从姑姑身上看出问题来,但谢蕴姑姑仍旧固执己见,所以奴才觉得她……” 怕是从来都知道自己没事,在装模作样而已。 但这话太过恶毒,他有些说不出口,可殷稷仍旧像是听懂了,脸色瞬间阴沉,拳头握得咔吧响,连语调都拔高了:“你说的有理,谢蕴她一定是被人骗了!” 他神情笃定又愤怒,“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玉春呆了呆,不是,还有另一个解释的,可他看着殷稷的脸实在不敢开口,只能讪讪闭嘴。 殷稷狠狠拍了下桌子,将所有愤怒都发作在了上头:“去,把那个宫外来的庸医给朕抓回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谢蕴能深信不疑!” 玉春连忙出去传了话,钟白携手令调了京都衙门的人,满城去搜那人的行踪,直到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才将人带进宫来,却是五花大绑押着来的。 “皇上,这犊子绝对有问题,臣抓到他的时候他正打算溜出城,好在薛京眼尖,认出来他的身型眉眼,这才把人抓了回来。” 他狠狠一推,将人推倒在地,那人抖成一团,面色煞白,显然这一路上饱受恐惧折磨。 然而殷稷等了一天,又亲眼看见了两场因为谢蕴引起来的混乱,心口的火已经彻底烧了起来,根本没心思管他的感受,见人一来,顾不得身份尊荣,上前就是一脚将人狠狠踹倒在了地上,而后脚底死死踩在了对方胸膛上。 “朕问你,你和谢蕴说了什么?你利用她扰乱宫闱有何目的?!” 男人被吓得涕泪横流,哆哆嗦嗦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一股尿骚味却逐渐蔓延开来。 钟白连忙上前:“皇上,别脏了鞋。” 殷稷却毫不理会,仍旧死死踩在对方胸口,目光仿佛要将人千刀万剐。 这些日子以来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咬牙苦撑,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紧绷到一碰就断的地步,再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折腾,可偏偏有人挑在这时候给他添乱。 这一脚的踩踏,灌注了他所有的愤怒和不甘,他简直恨不能直接活活将这人踩死。 可他终究是还有理智的,眼见人被他踩得几乎要断气,还是抬起了脚,背转过身去深深吸了几口气。 “让他开口,把朕想知道的都问清楚。” 钟白应声,半蹲在假大夫身边,抬手一拳就捣在了最脆弱的腰腹上:“皇上问你话呢!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骗谢姑娘?你和她说了什么……给我说!” 他又一拳落下去,借着砸下去的力道用指节在对方小腹上狠狠转了转。 男人的惨叫一声比一声高,他只是个只敢朝女人下手的骗子,遇见个太医都不敢反抗,更何况面前的是禁军统领和皇帝。 他下意识就要说实话,身体却生出一股尖锐的疼痛来,张唯贤那个王八犊子,就在那天送他出宫时扎了他一针,疼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方还交代了他一些话,若是他该说的时候没有说,就会被活活疼死。 钟白的拳头虽然疼,可实在是比不上那针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他咬着牙开口,事到如今他已经疼得什么都顾不得了,“我没骗人,我根本不懂医术啊,是哪位姑娘让我这么说的!” 第378章 原来你是为了朕 主仆两人一时都愣住了,钟白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你大爷的,这种时候还敢攀咬,谢姑娘才不是这种人!” 他抡圆了胳膊狠狠打了下去,这一拳他用足了力气,男人白眼一翻,几乎就要晕过去,却又被钟白两个巴掌给扇醒了。 男人吐出两颗牙来,痛哭流涕地求饶:“我不敢,真是她说的,真的是她教的……” “还敢胡说!” 钟白又是一拳打下去,然后一拳又一拳,直打到男人没了力气开口,只敢哼哼的时候才收手,免得真把人打死了。 然而他这般严刑拷问,那一看就是软蛋的废物竟然还是没改口,钟白心里有些发毛:“皇上,这……” “满口胡言,动乱宫闱,杀。” 殷稷淡淡开口,一句话说得毫无情绪。 钟白却敏锐地听出了他故作镇定下的波涛汹涌,一个字没问便将人拖了出去,长刀一挥,鲜血四溅。 然而随着血迹洒落,一股浓烟冲天而起,又是幽微殿。 殿前司已经有些懈怠了,虽然出于职责仍旧前去查看了,可以往关于走水的迅速反应已经不见了,再这么来几次,恐怕宫里就算真的走水了,他们也来不及救火。 “皇上,谢姑娘那边怎么办?总不能真的不管,不然以后……” 殷稷抬了抬手,没让钟白说下去,对方都能想到的事情他不可能想不到。 绝对不能让谢蕴这么胡闹下去。 “摆驾,幽微殿。” 玉春在门外听见吩咐,立刻去传銮驾,钟白却站在门口没动弹。 他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变成这幅样子,他一开始当真没往谢蕴是主谋上想,现在听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只是那假大夫的反应却由不得他不信。 他无措地抓了抓头发,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皇上,说不定还有什么误会,谢姑娘她……” “有没有误会,试一试就知道了……”殷稷疲惫的闭上眼睛,“传旨太医院,所有太医,当值的不当值都去幽微殿,朕要看看那么多人,到底能不能给朕一个结果。” 所有太医…… 钟白一听这阵仗就觉得心慌,可也清楚殷稷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这要是换做旁人在这种时候遇到这种事,只怕是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 脾气要是再爆裂一些,说不得会让这场中毒,假戏真做。 他叹了口气,匆匆去太医院传旨,不多时十几个太医便到了幽微殿,钟白一扫人群,就瞧见少了两个人,一个是跟随龙船南巡的廖扶伤,另一个则是跟随龙船回京的张唯贤。 “皇上,少了两个人。” 他上前一步禀报,殷稷早太医一步到了幽微殿,却并未进门,只站在门口看着幽微殿门前点着的灯笼。 “不妨事。” 他生性并不严苛,何况已经有了这么多人,少一两个并不影响大局。 他也猜得到那两人去了哪里,良妃这次果然被气得不轻。 “候着。” 他抬手理了理衣裳,谁都没带,独自进了幽微殿,出乎意料的是,灶台燃着谢蕴却不见了影子,他盯着那硕大的浴桶看了许久对方才从后院绕过来,看见他的瞬间仿佛愣住了。 殷稷朝她伸出手:“谢蕴……” 这般寻常的言语和动作,在他们之间却已经许久都没发生过了,谢蕴有瞬间的恍惚,回神的时候身体已经自觉地走了过去,紧紧抓住了殷稷的手。 “不是说不来了吗?” 殷稷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晦涩和失望:“听说你在熬药,所以来看看,是怎么了?” 谢蕴也垂下眼睛,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明明十指相扣,抓得那么紧,却莫名地感觉不到任何安心。 她把另一只手也抓了上去,感受着殷稷手腕上温热的体温,心下这才稍微安定了些。 “我知道熬药给你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的身体再不救治就来不及了,这药浴是有用处的,先前我还在呕血,但泡了之后就不会了,你让我再试几天好不好?” 殷稷静静听着她说,并不打断,等她话音全部落下才抬眼看过来,神情温和得近乎虚假:“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身体怎么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蕴似是很挣扎,片刻后才叹了口气:“你记不记得在滇南的时候我替你挡了一杯酒?那酒有问题。” 殷稷恍然地点点头:“原来是为了朕……” 他不自觉往外拽了拽手,却被谢蕴更紧地抓住了,她仿佛没察觉到殷稷那自内而外的疲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看在是为了你的份上,再让我熬几天好不好?” 殷稷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摇头:“如果,我告诉你,你根本没有中毒呢?” 谢蕴睁大了眼睛,随即愤怒地甩开了殷稷的手:“你怀疑我在骗你?安康也这么想,你们都这么想……我不过是想救自己而已,为什么都不信我?” “好,”殷稷打断了她的指责,“既然你如此笃定,那敢不敢让太医进来给你看看。” 谢蕴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抖着手指向门外:“他们都是一群庸医,如果他们能看出来,我又何必从宫外找人?” “朕只问你,”殷稷攥紧拳头,盯着谢蕴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敢不敢?” 第379章 谁是赢家 那眼神落在身上,强势又锋利,谢蕴这才明白过来,殷稷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而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快步走到门边拉开了幽微殿的大门,钟白正候在门口,看见她时神情颇有些复杂。 谢蕴却懒得理会,一把便将他推开了,她目光扫过人群,却是没能瞧见该在的人。 她转身看向殷稷:“我可以让他们诊脉,但我要张唯贤也来,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他一定可以。” 殷稷没有拒绝:“可以,廖扶伤也会过来。” “他就不必了,”谢蕴开口拒绝,“他也是庸医一个。” 殷稷神情越发晦涩,廖扶伤的医术他是知道的,在整个太医院里都算是拔尖的,这样的人在谢蕴眼里竟然都算是庸医。 “那就如你所愿……去找张唯贤。” 话音落下,他抬脚进了偏殿,一声传召飘了出来:“都进来吧。” 可谢蕴仍旧站在门口,太医们进不得门,只能巴巴地等着。 谢蕴不知在想什么,呆站许久才抬脚进了屋子,太医凑过来诊脉时她抬手撸起了袖子,看似配合,可却只露出了一点点手腕。 太医有些为难:“姑姑,可否再往前一些。” 谢蕴抓紧了袖口,只当是没听见,太医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搭了张帕子,凑合着诊脉,却只觉脉搏平稳有力,虽然有气虚血弱之症,却因为谢蕴是女子,他便没多想。 “回皇上,姑姑身体康健,并无大碍。” 不等殷稷开口,谢蕴先愤而起身:“庸医,我都说了我身中奇毒,你却非要说我无事,你诚心要来冤枉我的是吗?” 太医没想到自己报了喜还能落埋怨,一时有些无措,正要为自己辩解两句就见殷稷摆了摆手:“下去吧,下一个。” 谢蕴捂住手腕不肯再给他们看:“我说过了,他们都是庸医,什么都看不出来,只会冤枉我。” 殷稷狠狠掐了掐眉心:“若你当真有事,这么多人总不会没有一个人能察觉,但凡有一个人说不对,朕就信你,就允你留着那灶台。” 谢蕴很明显陷入了挣扎,她又扫过一群太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这是你说的。” 她终于松开了手,由着太医一个个上前诊脉,有了前车之鉴,太医们越发谨慎,诊完了脉也没言语,反倒凑到一起商量了起来,眼见他们讨论的激烈,谢蕴不自觉坐直了身体:“这般商量,可是发现了不对?” 殷稷也不自觉抠住了扶手,心情却远比谢蕴复杂得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盼着他们诊出些什么来。 “如何?” 太医们这才上前回话:“回皇上,臣等仔细商讨过,谢蕴姑姑的确并无大碍。” 殷稷松了口气,谢蕴的脸色却彻底变了,她抓起脉枕狠狠朝太医砸了过去:“你们商量好了来耍我是吗?难道你们就没看出来我有血虚之症吗?” 太医小声辩解:“可姑姑是女子,女子因葵水之顾,这般脉象属实正常。” “还敢胡言?如何能一样?你们……” “够了!”殷稷眼看着她发作,心神俱疲,“谢蕴,你到底是真的想医治还是想生乱?” 谢蕴动作一顿,仿佛被这句话刺了一下,她转身看向殷稷:“我生乱?我为何要生乱?” 殷稷垂下眼睛,是啊,你为何要生乱…… “让太医都看完吧,说不定真的有人能看出来。” 殷稷沉默片刻,还是没能质问出口,他不只是在给谢蕴机会,也是在给他自己机会。 他不想对这个人彻彻底底地失望。 然而谢蕴却退缩了,她转身进了内室:“我不看了,除非张唯贤过来,否则我不会再让任何人请脉。” 殷稷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还敢使性子,恼怒地拍了下桌子:“谢蕴,你以为这件事由得了你做主吗?给朕过来!” 回应他的是一声巨大的摔门声,内室的门当着他的面关上了。 殷稷等了又等,见谢蕴始终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脸色慢慢黑了,他低吼一声:“谢蕴!” 玉春抬脚上前,已经准备好了去踹门,然而殷稷顿了顿,又慢慢坐下了,他垂下头一下一下地揉着自己拍疼的掌心:“去传张唯贤。” 钟白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竟是并不意外。 一刻钟后廖扶伤先一步赶了过来,在殷稷心里自然还是更信廖扶伤的,他看了对方一眼:“你进去好好看看。” “是。” 廖扶伤躬身应声,报了姓名才推门进去,却是刚走了一步就被枕头打了出来:“我说过了,张唯贤不来谁都别想给我诊脉!” 殷稷的脸又黑了:“你喝了什么迷魂汤?廖扶伤哪里比不上张唯贤?” “我不管,他不来我不看!” “你!” 殷稷被气得浑身哆嗦,捂着心口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廖扶伤连忙扶住他,给他按压穴道顺气。 殷稷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拍了一下桌子,声势骇人:“张唯贤死哪里去了?不顾圣命,他有几个脑袋!” 张唯贤一进门就听见了这句话,来不及惊喜事态完全按照自己的设想在发展,先哆嗦着开口请罪:“皇上恕罪,臣张唯贤……” “别废话,滚进去看诊!” “是,是是是。” 他没敢多言,连忙敲门进了内室。 谢蕴靠坐在床头,她显然是被皇帝的怀疑逼到了绝境,看见张唯贤时眼睛很明显的亮了一下:“你终于来了,我都说了我身中剧毒,他们就是不信,你快去告诉他们,说他们诊错了。” 张唯贤捋了捋自己的八字山羊胡,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谢蕴有些恼怒:“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快去!” 张唯贤笑起来,一改之前在门外被殷稷吓得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眼神阴鸷森冷,宛如毒蛇:“本官自然会去的,只是姑姑猜一猜,本官会和皇上说什么?” “你能说什么?自然是……” 谢蕴下意识开口,说到一半仿佛是察觉到了张唯贤的不对劲,嘴边的话便噎住了,她惊疑不定起来:“你什么意思?” 张唯贤往前一步,大半张脸却仍旧隐在烛火的阴影中,衬得他越发阴森莫测:“姑姑之前不是说过吗?要解决你这样的麻烦,其实有两个法子……” 谢蕴的脸色彻底变了:“所以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什么求我替你美言都是假的?我要去告诉皇上!” 她起身就要走,却被张唯贤的怪笑拦住了脚步:“告诉皇上?谢蕴姑姑,你现在说的话还有人信吗?” 他弹了弹衣摆,忽然拔高音调道:“姑姑,这么做是欺君啊……不可,万万不可!” 在谢蕴惊恐的眼神里,他冷笑一声:“谢蕴姑姑,告诉你句实话吧,其实你真的中毒了,还是我下的,但就是没人能看出来,你说可笑不可笑?这就是你的命……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宫里腐烂吧。” 他猖狂一笑,转身就走。 “你这副嘴脸,真是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 谢蕴冷静的近乎诡异的声音忽然自背后响起,张唯贤脚步瞬间顿住。 第380章 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扭头看过去,就见谢蕴正平静得不可思议,刚才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慌乱和恐惧,此时像是风吹过一般毫无痕迹。 他心脏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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