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了你心仪之物?” 秦玉连忙摇头:“臣还不曾婚配,但母亲今日倒是送了臣一套鞋袜。” 殷稷兴致缺缺:“母亲送的啊,这可不一样。” 秦玉嘴角抽了一下,他祖父秦适虽然颇为迂腐,可他脾性却半分不像对方,对人情是十分通透的,一眼就看出了殷稷是什么意思。 他忙不迭点头附和:“是不一样,臣哪有皇上这样的运气,能寻得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 殷稷被这话说得龙颜大悦,开恩似的拿起一颗糖:“爱卿,可要吃糖?” 秦玉连忙谢恩:“臣谢……” “不吃是吧?年轻人吃糖是不好。” 秦玉:“……” 他抬头看向殷稷,就见对方泰然自若地又把糖放了回去。 他满脸的一言难尽,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是,臣并不嗜甜,不爱吃糖。” 殷稷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旁人:“众卿有人想吃糖吗?” 朝臣再次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糖吃还是不吃啊? 不等他们纠结出来,殷稷已经为他们做了决定:“不吃是吧,那朕就收起来了……” 他动作麻利地将纸包折好,还护食似的往桌子深处推了推,然后沉沉地叹了口气,似是很忧虑:“你们说她,买这么多糖,朕要什么时候才能吃完……算了,慢慢吃吧。” 众朝臣:“……” 就买了几包糖,才几钱银子的东西,你到底有什么好显摆的? 你是个皇帝,你富有天下你知道吗? 朝臣们纷纷扭开头,被这个没出息的皇帝气得要背过气去。 殷稷浑然不觉,偷偷开了纸包又给自己拿了一颗糖。 秦玉实在看不下去,他一直听祖父说皇帝是个明君,却不想竟然如此……别具一格。 他不敢再看下去,生怕损了皇帝在自己心里的威严,挣扎着开了口:“皇上,臣此番考察彭城官员,觉得当地官员为政的几个法子很值得推崇,已经写好了章程,请您过目。” 殷稷将糖吞下去,抬手接过了章程,粗粗一扫便瞧出了其中的妙处:“确实不错,回头呈递中书省,再议一议。” 朝臣们纷纷松了口气,皇帝总算是正常了。 他们怕殷稷再犯病,十分难得的没有废话,言简意赅地禀报了自己的政事,然后再没给殷稷说话的机会,齐齐退了出去。 殷稷看着瞬间空了的房间轻轻啧了一声,心里有些不高兴,他还没说这些糖好几个味呢。 但他总不能把人都追回来,只好悻悻作罢,目光扫过一旁的纸包,心情又好起来,只留了一包在外头,将剩下的仔细系好打算收起来。 可这么宝贝的东西得放在哪里呢……不如和母亲的遗物放在一起吧。 他扫了一眼屋子,琢磨着谢蕴会把那个包袱放在哪里,可看了一圈也没看出头绪来,只好起身去找。 可箱笼里没有,矮柜里没有,床底下也没有…… 他有些奇怪:“能放在哪里?” 他正想喊了蔡添喜进来帮忙,目光一瞥却瞧见桌角上摆着的花瓶里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角,他一愣,谢蕴不可能把东西塞花瓶里吧?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却仍旧抬脚走了过去,轻轻一拽一个布包就从花瓶里被拽了出来。 布包打开,一沓银票映入眼帘。 殷稷一愣,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银票? 莫非是谢蕴的私房钱?怎么带这么多出来? 他摇摇头,正打算塞回去,可刚抬起手就猛地僵住了,是啊,谢蕴为什么要带这么多钱出来? 她入宫四年,这大概是她的全部家当,她现在全带出来了……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坠了下去,明明不想胡思乱想,可那些零碎的片段却在这一刻不听话地串在了一起。 明明不喜欢却要留在身边的听荷,已经上了船却又被撵回去的秀秀,那简单的不像话的行李…… 谢蕴,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回去…… 第245章 这几天我不回去了 谢蕴和徐恭人说了大半个时辰,直到龙船起程又逐渐平稳这才回了殷稷的房间,虽然船舱拥挤,可殷稷身为皇帝,仍旧独占了一层,一上来周遭立刻就宽敞了。 谢蕴轻轻吐了口气,却莫名的并没有真的放松,兴许是听了徐恭人的那些话,替她觉得憋屈吧。 她推门进了内室,却没瞧见殷稷的影子,心里颇有些纳闷,不是说要回来吗? 她弯腰拍了拍靠在门口打瞌睡的玉春:“醒醒,皇上呢?” 玉春一个激灵醒过来,瞧见谢蕴站在自己面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皇上,皇上……哦对,皇上说积压了很多政务,去议政厅了。” 谢蕴一怔,刚才看见殷稷的时候他怎么没提?是忽然出事了吗? 可朝政她也不好多问,只能点点头,让玉春去传话备上热水,殷稷接连奔波两天,昨天又没怎么睡,应该很累了,晚上泡一泡热水也好睡得舒服些。 她惦记着这件事,靠在椅子上强撑着不肯睡,可身体不大听使唤,不知不觉就伏在了桌子上。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明明之前是坐在椅子上,现在却躺在了床榻上,她直觉是殷稷做的,可周围却不见对方的影子。 她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略有些茫然地下了地:“外头有人吗?皇上可回来过?” 有宫女应了一声:“回姑姑,皇上回来了一趟又走了,说政务还没处理完,让您这阵子不用等他,自己睡就好。” 这阵子? 谢蕴有些愣了,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怎么忽然就这么忙了?深更半夜的都不得安寝。 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忽然就觉得有些冷清,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拿了件衣裳推门出去。 “让厨房准备些吃食送过去。” 小宫女连忙跑去传话了,谢蕴也没提灯笼,就着还算明亮的月色往议政厅去。 这个时辰龙船上的人都已经歇下了,原本灯火璀璨的地方此时一片寂静,走动间只听得见水流和江风交和的悲鸣,倒是衬得夜色越发寂寥苍凉。 谢蕴裹紧了衣裳,加快脚步进了议政厅,里头果然还点着灯,可殷稷却并不在。 不是说在这里吗?怎么没有人? 她骤然想起上次中秋宴殷稷不见了的事情来,心里一慌,不会又出事了吧? 此番随行朝臣中不少人都带了家眷,多的是适龄女子,说不得真的又会出什么事。 她打开窗户就要喊人去寻殷稷,可窗户一开一道孤零零的背影却骤然映入眼帘,她嘴边的话顿时凝住,再没能喊出口。 眼前的殷稷像极了昨天坐在桌边出神的那个人,可兴许是因为甲板太过宽敞空旷,又只有他一个人,便比着昨天晚上又多了几分伶仃和孤寂。 谢蕴抓着衣裳的手不自觉一紧。 难道是出了很严重的事吗? 可再严重也不能深更半夜在这里吹风,会生病的。 她抬脚走过去,不等靠近殷稷就开了口:“都下去,朕想一个人待着。” 谢蕴脚步一顿,片刻后还是抬脚上前—— “朕让你们滚下去,听不懂吗?!” 谢蕴沉默地把衣服披在他肩头,这才叹了口气:“奴婢这就下去,皇上别生气。” 殷稷一怔,转头看她的同时本能地抓住了她的手:“怎么是你?我不知道是你……不是让你先睡吗?” 他声音低哑,手指冰凉,谢蕴不防备被冰的一哆嗦,殷稷微微一僵,连忙松开了手。 谢蕴将他躲开的手抓了回来,握了握他冰凉的指尖,又将另一只手也拉过来,双手合十包在掌心里。 “皇上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吗?” 殷稷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很久都没开口,但谢蕴也并不需要他说什么才能确认,毕竟他身上无处不在的凉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能这么折腾自己。” 谢蕴叹了口气,拉着殷稷往回走,殷稷不肯动:“我还想再呆一会儿,我有些事情还没想出办法。” 谢蕴自然知道解决不了问题时的无力有多么难受,可就算这样,她也不打算惯着殷稷。 “睡一觉再想,这样想不出来的。” 她将殷稷硬拽了回去,恰好宫女送了宵夜来,她连忙将殷稷的手放在热乎乎的面碗上,要松开的时候殷稷却忽然用力,把她拽进了怀里。 他身上冰凉,呼吸却是热烫的:“谢蕴,我已经很努力了,你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 谢蕴心口一跳,一瞬间以为自己准备私逃的事殷稷已经知道了,她僵住身体,好一会儿才勉强冷静下来:“皇上在说什么?” 殷稷将她抱得更紧,可越紧,谢蕴身体的僵硬就越明显。 也就再一次提醒了他,谢蕴真的要走。 他和齐王之间,她选择齐王;他和谢家之间,她选择谢家…… 殷稷指尖哆嗦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明明是谢蕴自己选的他,却能一次又一次地不要他。 他心口旧伤仿佛裂开了一样,一下一下刺得他连呼吸都疼了起来。 “皇上?” 谢蕴追问了一句,听得出来她有些慌乱,慌乱到甚至都没意识到有一个人比她更失态。 自己的举动和话语吓到她了。 殷稷闭了闭眼,强逼着自己松开了手:“……没什么,我是说到滇南的时间,不能更短了,别怪我……” 谢蕴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怎么会呢?皇上肯来我就很感激了。” 你的确感激,感激我亲手把你送到了你家人身边,亲手给了你离开的机会…… 殷稷跌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都散了,他艰难地抬手遮住了眼睛,声音越发低哑了下去:“你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我会很忙,都不回去了。” 第246章 没有时间了 谢蕴一个人回了龙船顶层,坐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心口却莫名空荡荡的,她觉得殷稷好像不太对劲。 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是朝廷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为难了吗?还是说萧家之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让他如鲠在喉越想越过不去呢? 等殷稷回来的时候找个机会问一问吧。 可她没想到殷稷竟然一连几天都没露面,不是没回房间,而是连议政厅都没出,谢蕴耐着性子等了两天还是忍不住了,借口送饭菜和衣物去了几次,可每次都只是刚到门口就回来了。 殷稷在和朝臣议事,每次去都是这样,忙得甚至连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时间都没有。 谢蕴从门缝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将东西交给门口值守的内侍,悄然退了下去。 龙船已经到扬州了,再过两天就是苏州,是滇南渡,留给她和殷稷的时间不多了。 可殷稷不出来她也没办法,她总不能因为这点私情就耽误正事,而且她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殷稷不出议政厅仿佛是在躲她。 可这个怀疑她找不到证据,那天对方拿到糖的时候明明还是很高兴的……也不知道糖吃了没有,合不合他的口味。 谢蕴叹了口气,靠在窗户上看外头的景色,脑海里却突兀地想起来一件事,那天下船的时候她拿了银票,东西有收好吗?不会被殷稷发现了吧? 她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去寻了自己藏钱的花瓶,布包还在,银票也还在,不像是被发现过的样子。 谢蕴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别说殷稷没发现,就算发现了,又何至于因为一些银票就多想? 这般一惊一乍,是她做贼心虚了。 她压下心里的不安,却彻底坐不住了,索性去了厨房,她忽然想给殷稷做碗面,一碗不难吃的面。 可人的手艺不会因为心情而改变,等面煮出来,筷子一挑就碎成了好几截,她看着宛如疙瘩汤的锅,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另做一碗吧,这个不要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手艺不佳啊。 御厨新做好的面被送进了议政厅,蔡添喜连忙试过毒送了进去,一抬眼却瞧见殷稷还坐在椅子上看奏报。 这几天日日如此,不管蔡添喜什么时候来他都在忙,短短几天的功夫,人就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眼底也挂着明显的青影。 “皇上,歇歇吧。” 蔡添喜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 “放着吧,一会再吃……你把薛京这阵子送过来的信都找出来,朕要梳理一下。” 蔡添喜答应一声,将碗放在桌案上,抬脚去找东西,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 他都不记得殷稷有多久没休息了,起初他还以为殷稷是和谢蕴又闹了什么矛盾,才非要住在议政厅,可后来他就看出来了,他不是闹脾气,而是真的很迫切。 他迫切的想要给谢家翻案,迫切到连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 身为皇帝的贴身奴才,蔡添喜是知道皇帝的打算的,只是离宫前不是都安排好了吗?花费了半年才做出来的周密计划,怎么说不用就不用了?就这么着急吗? 没有时间做铺垫,有些事情是做不成的。 他将信都找出来,很想再劝殷稷一句,却一眼就瞥见对方在看的是祁砚送来的信件,对方也察觉到了殷稷的举动不同寻常,劝他不要着急。 事情牵扯太大,一旦失控就不只是殷稷去跪皇陵那么简单了,说不好会被迫下罪己诏,皇帝威严会因为这封诏书荡然无存,这会让他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 蔡添喜只看着信上描写的情形心口就是一阵乱跳,手里的信都要拿不稳,这后果太严重了,没必要冒险。 可殷稷却仍旧一片沉静,他比谁都清楚贸然加快查案的后果,也比谁都知道自己的皇位当初是怎么来的,坐得有多不稳当,可他没时间了。 他得在到达滇南渡之前拿到一个结果,他得告诉谢蕴,你不走也可以和你的家人团圆,所以能不能别做选择? 他提笔回信,只有八个字,朕有分寸,无须忧虑。 信件连同批阅的奏折都交给了信使,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殷稷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薛京的信上。 蔡添喜见他彻底忘了那碗面,不得不提醒了一句,殷稷抬手揉了揉额角:“不饿,再等会儿吧。” 他的确没胃口,却因为思绪被打断而想起了别的,目光不自觉看向门口:“这几天她有过来吗?” 蔡添喜知道说的是谁,忙不迭点头:“有有有,您现在穿的衣裳就是谢姑娘送过来的,还来了好几次呢。” 殷稷怔了怔:“来了好几次,我怎么一次都没见过?” 蔡添喜一时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理由:“许是每次来得都不巧,见皇上您在忙,不好打扰吧。” 殷稷“哦”了一声,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垂下眼睑的时候目光却暗淡了一下,都到了门口也没进来……说到底是不想进来吧。 他抬手揉了揉闷疼的心口,振作了一下精神继续去看薛京的信件,蔡添喜却把信都摁住了:“皇上,先吃面吧,再不吃都坨了。” 殷稷皱皱眉,大约对蔡添喜干涉自己的决定很不痛快,可短暂的僵持过后还是应了一声。 蔡添喜连忙去端面碗,殷稷撑着桌子站起来:“不用了,朕过去吃。” 他不想弄脏这些卷宗和信件。 蔡添喜连忙应了一声:“是,走动两步也好。” 他将食盒里的小菜拿出来,想着给殷稷配面,可身后却忽然一阵杂响,他连忙扭头看过去就见殷稷踉跄着要往地上摔,他顿时顾不上小菜,随手一扔就冲过去扶住了人:“皇上?!” 殷稷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好一会儿才开口:“起得太急了,不妨事。” 这哪里是太急了,分明是这阵子太劳累了! 蔡添喜有些着急,可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只好让人去找了谢蕴。 谢蕴得了信匆匆赶过来,一进门就被蔡添喜拦住了:“姑娘好好劝劝皇上,不管怎么说今天都不能让他再忙政务了,这么下去身体要熬坏了。” 谢蕴答应着进了门,殷稷已经吃了半碗面,又在处理政务了,瞧见她来,他眼睛亮了几分:“你怎么有空过来?” 谢蕴看着他没能说出话来,先前几次见他都离得有些远,隐约觉得人似乎是瘦了些,此时离近了才感觉到他那股透体的疲惫。 “皇上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殷稷一顿,将谢家的卷宗遮掩了一下,语气有些含糊:“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不着急。” “以后有的是时间处理政务,也不急在一时。” 殷稷忍不住抬眼看过去,半晌轻轻摇了下头,急,很急。 “你先回去吧,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他提笔要批奏折,手腕却被人抓住,朱砂笔被硬生生抽了出去,谢蕴抬眼看着他:“已经到扬州了,你不陪我下去走走吗?” 殷稷一顿,到扬州了,时间更紧了…… 他下意识摇头,等这件事情处理完了,他还有机会和谢蕴出来的,所以不急在眼下…… “你不是说夫人喜欢江南,喜欢扬州吗?”谢蕴再次开口,“你不想带她下去看看吗?” 第247章 那个声音好耳熟 殷稷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能说话,等为谢家平反后他的确有的是机会和谢蕴出宫游玩,可他们不可能回回都带着母亲的灵位。 何况他们以后也未必还会来扬州,若此时不去,的确有些对不起母亲。 他叹了口气:“好,我们下去走走。” 至于忙不完的事……今晚不睡了吧。 蔡添喜不知道他心里的盘算,高兴地念了句佛,忙不迭服侍着殷稷让他换了衣裳,谢蕴也折返回去带上了萧懿夫人的灵位,临出门前扫了一眼镜子,脚步就顿住了,她是不是太久没有好好打扮过了? 上次殷稷为她挑选衣服的情形忽然映入脑海,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很不起眼的衣裳,犹豫片刻还是开了箱笼,这些都是那天晚上殷稷买给她的,只是她当时注意力都在旁人身上,根本没瞧见买的是什么。 不过也无所谓,既然殷稷想买,那大约是喜欢的。 她将装衣裳的箱笼翻了翻,愕然发现这些样式颜色都颇为眼熟,仿佛她曾经就有过类似的衣裳。 她指尖烫着了似的收了回来,好一会儿才拿起一件抖开看了看。 这是一件银丝挑线大红纱裙,当年摘星宴上她就穿了件类似的,只是当时谢家富贵,她的衣衫大都是金丝玉帛,比这件贵重一些。 放下裙子她又拿起一件琵琶袖对襟长袄来,当年她去谢家家学给谢济送补汤,却被大雪拦住归路时似乎穿的就是这一件。 殷稷竟然真的都记得。 她心思有些乱,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却是半分装扮的心思都没了,匆匆抱了灵位就出了门。 外头钟白正在小声抱怨她来得迟,殷稷皱眉:“没让你去。” 钟白悻悻闭了嘴,一抬眼瞧见谢蕴来了连忙喊了一声:“大小姐你可算是来了……这也没打扮啊,怎么这么久?” 谢蕴随手将装了灵位的布袋递给钟白,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始终落在殷稷身上。 钟白被无视了也没在意,咋咋呼呼的要下船,倒是殷稷抬脚朝她走了过来:“怎么了?” 谢蕴摇摇头,想着那一箱子的衣裳心口莫名的有些涩,可她还是那句话,她不能在一个人身上栽两次。 只是…… 她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不住抓住了殷稷的手:“我们走吧。” 殷稷一怔,低头看向了两人交握的手。 谢蕴人前素来守礼,莫说当着百官和命妇的面,有时候就连当着宫人的面都不会主动和他亲近,今天这是怎么了? 短暂的困惑之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补偿吧,为她的又一次舍弃给出的补偿。 他却仍旧反握住了那只手,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扬州繁华,却和京城的热闹全然不同,处处都是吴侬软语,连土地都仿佛氤氲了水汽,变得柔软了起来。 钟白听见远处有鼓乐声,抻长了脖子好奇地看:“那边好像有什么热闹,说不定是谁家在成亲,咱们去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吧?” 谢蕴隐约听说过钟白对成亲抱有极大的期待,闻言不由看向殷稷,对方的目光却只落在虚空处,周遭的热闹也好,她和钟白的讨论也好,仿佛都被隔在了远处,一个字也不曾进入他的世界。 “在想什么?” 她晃了下两人交握的手,轻轻开口。 殷稷被惊动,垂眼看了过来:“什么?你想去哪里?” 谢蕴刚想将钟白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可却一眼看见了他眼底那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殷稷这些天似乎真的很累。 “……我有些累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钟白瞪大了眼睛:“我们才刚下船,谢姑娘你这累得也太快了。” 两人都没理会他的抱怨,殷稷说了一声好,目光扫过周遭,就近选了一家茶楼,他本是想在大堂里坐一坐的,谢蕴却拦住了他。 “我要最好最清净的雅间。” 小二立刻殷勤起来,引着他们上了二楼:“几位客官请,不是小人和您吹,咱们这茶楼可是有扬州最好的茶。” 谢蕴并不关心这个,瞧见这雅间里隔着一张罗汉床便点了点头,她只是想找个地方让殷稷歇一歇。 “要一壶太平猴魁,茶点你看着上吧,快一些,送上来就不要再来打扰。” 谢蕴说着摸出一锭银子搁在桌子上。 小二连忙接过,弯腰退了下去。 钟白轻轻顶了一下殷稷,小声嘀咕:“谢姑娘心里只有您啊,问都不问一句我吃什么。” 他本以为这样的调侃会让殷稷高兴一些——他虽然有些粗心大意,可也看出来了殷稷这几天心情并不好——然而对方不但没有如他所愿高兴起来,甚至原本还算平和的目光都暗了一下。 殷稷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甚至都分不清楚谢蕴记得这些是因为想记得,还是被他拿宫规逼着,不得不记住的。 “你安静一会儿吧。” 钟白一噎,很不服气,他这次真的没说几句话,怎么就被嫌弃了? “皇上,您怎么……” “是我思虑不周,钟统领喜欢什么,我再去点吧。” “别别别,哪敢劳动姑娘你,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吃啥都行……外头可真热闹。” 他说着走到窗边,垂眼往底下看,这里比刚才在街上时看得更真切,那热闹来处也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子,院门开在临街,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门口张灯结彩的,的确有宾客盈门,却不是办喜事的样子。 “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没有人理会他的疑问,谢蕴抬手给殷稷揉捏太阳穴:“皇上去榻上躺一躺吧,等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去。” 殷稷这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这个雅间,本该是感动的,心口却莫名的疼了一下,他没再言语,也不愿意浪费谢蕴的好意,便抬脚走了过去。 刚坐下小二就送了茶点进来,钟白顺嘴问了一句,店小二却来了精神:“那是宋大善人家,这可是个好人呐,自己吃穿用度都舍不得,却救济了不少灾民,今天是他儿子弱冠礼,所以受过他恩惠的人都去观礼了,听说知府大人都会来……” 他压低声音道:“客人应该是知道皇上来扬州了吧,听说他一路上奖赏了不少对百姓有恩的大人物呢,说不定这宋大善人的事也能传到皇上耳朵里,这要是被赏赐些什么东西,那可是光宗耀祖了。” 钟白忍不住看了眼殷稷:“您要来看看吗?” 殷稷此行的确是有施恩的目的在,沿路不管是减免赋税还是赏赐当地名流都是为此,眼下既然遇见了自然不好视而不见。 他起身就要过去,谢蕴心里一跳,下意识按住了他。 殷稷略有些诧异:“怎么了?” 谢蕴没能开口,刚才听见店小二说宋家儿子弱冠的时候她心里就有股不详的预感,可又怕是自己想多了,这世上人的数百万,有几个相似年纪的办弱冠礼太正常了。 可,万一呢? “谢蕴?” 殷稷奇怪的看了过来,谢蕴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拦,只好往窗外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并没有眼熟的面孔,她这才松了手。 “没什么,外头有风,当心着凉。” 殷稷笑了一声,远远地在窗边看了一眼:“的确热闹,回头让知府带上船来看看吧。” 钟白应了一声,谢蕴连忙上前要关窗:“知府来了,别被认出来。” 殷稷听话的转身要回榻上,谢蕴松了口气,可就在窗户要关上的瞬间一道女声透过缝隙传了进来:“妾身恭迎知府大人。” 殷稷的脚步骤然停住。 第248章 似是故人归 谢蕴心跳如擂鼓,“砰”的一声合上了窗户,她紧紧盯着殷稷的背影,生怕刚才那一句话让他联想到什么旁的。 然而对方怎么可能想不到呢?寄人篱下的日子他有哪一天没想过自己的母亲呢? 那声音那面孔,恐怕早就深植在脑海里了。 殷稷果然转过了身:“开窗。” 谢蕴指尖发颤,强作镇定:“怎么了?外头的风有点大……” 殷稷上前一步,他看着倒还算平静,只是眼底的波澜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我听见一道声音很耳熟,说不定是什么故人,我再看一眼。” “龙船上不都是故人吗?没什么好……” “谢蕴,”殷稷轻轻打断了她,“开窗。” 谢蕴身体僵住,很想再说点什么拦住他,可话说到这份上,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了。 她沉默很久还是抬手推开了窗户,楼下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那个被谢蕴费尽心思躲闪的人也终于出现在了殷稷面前。 他怔怔靠近窗户,垂眼看向大街,明明那么多人,他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妇人,那张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可仍旧是熟悉的样子,声音也和十六年前一模一样,这个人太像他的母亲了。 像的他一瞬间都以为自己癔症了。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像另一个人呢? 那眉眼,那语气……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和他无数次梦境里的人如出一辙,曾经她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喊他阿稷,给他添衣加被,送他去学堂……然后死在了他面前。 殷稷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钟白,钟白!” 他极力克制,声音却还是撕裂到破了音,听得钟白一颤,慌忙走了过来:“臣在,皇上怎么了?” 殷稷抬手指向地上的人,救命稻草似的看着钟白:“你看那是谁?是不是我认错人了?是不是我看错了?!” 钟白连忙顺着殷稷的手看了过去,随即就愣住了:“这,这人怎么那么像夫人,这长得也太像了吧?是不是萧家的哪位姑奶奶?” 殷稷陡然僵住,愣愣看了很久才回神,眼底漫上来潮水般的自嘲,他在想什么?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就算真的有那种可能,他娘也不可能十多年不露面不去看他,任由他一个人呆在萧家那种地方…… 他认错人了。 他后退一步,抬手遮了下眉眼。 再像也只是相似而已,最大的可能就是钟白说的,是萧家的另一位女儿。 可他还是想去看看,就算走近了那份相似会打折扣,可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他转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拉住,谢蕴看着他摇头:“别去了,只是相似而已。” 殷稷苦笑了一声:“我知道只是相似,可是……我太久没见她了,你和钟白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回来。” 谢蕴紧紧抓着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殷稷心口一暖,谢蕴心里还是有他的,还是在乎他的感受的,对吧? “好,一起去。” 他反握住谢蕴的手出了茶楼,店小二没敢拦,刚才几人的话已经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此时还回不过神来。 几人出茶楼的时候那妇人已经引着知府回了宅子,门口只剩了几个宋家亲眷在迎客,大约是知道主人家广结善缘,看见殷稷他们进门并没有人阻拦。 他们选了一处不起眼的桌子坐下,殷稷的目光透过层层人群看向那妇人,对方正引着儿子和知府夫人说话,母子间十分亲近,一看就是母慈子孝。 钟白嘀咕了一句:“刚才看见她的时候可吓死我了,还好她儿子这么大了,一看就不可能是。” 谢蕴垂下了眼睛,钟白不知道的是,这宋家的儿子根本不是这妇人亲生的。 殷稷始终一言不发,怔怔地看着对方,眼底有波澜一层一层荡起来,他以为离得近了,那份相似就会变淡,就会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可怎么都离得这么近了,他还是觉得很像呢? 尤其是那宋家公子每喊一声母亲,妇人的每一次回应,都在激起他幼时的回忆。 他忽然有些坐不下去了。 他将一袋子金叶子搁在桌子上,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谢蕴如释重负,连忙应了一声好,可就在他们要出去的时候,宋大善人看见了他们:“几位光临寒舍,怎么匆匆就走?可是招待不周?对不住了,家里没有下人,只能请贵客多包涵。” 殷稷头也不回:“不必放在心上,有私事而已,告辞。” 他抬脚就走,一道温软的女声却又响起来:“公子好歹喝杯水酒,也算我宋家没有怠慢客人。” 殷稷的身体烫着了似的微微一颤,僵了很久才转过身去,说话的正是那位宋夫人。 他嗓音发哑:“您,想让我多留一会儿吗?” 那妇人正要应一声,可在看清楚殷稷脸的瞬间,浑身竟是一颤,随即“啪”的一声响,手里的酒杯摔了个四分五裂。 第249章 原来你真的没死 宋家人一片慌乱,父子两个围着宋夫人紧张地问来问去,对方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殷稷身上,眼眶肉眼可见的红了:“你,你是……” 殷稷也愣了,这宋夫人的反应和他想的不一样,他本以为这人是不知道他的,毕竟在他的记忆里,从未有过姨母来探望。 可对方这副样子分明是认得他的,那副不敢置信,又惊又喜的模样,丝毫不弱于他刚才在茶楼上看见对方时的反应。 对方是原本就认识他,还是从他身上看见了谁的影子? 他不自觉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忐忑和期待:“夫人认得我吗?” 宋夫人仍旧没开口,目光却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他,看得殷稷心跳都混乱了起来。 他控制不住地再次上前,声音微微颤抖:“夫人是不是认得我?多年前你是不是见过我?” 他不敢奢望眼前这人真的是谁死而复生,只希望她当真是母亲的故人,知晓她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也听说过她有个儿子,现在可以和这个儿子说一说他的母亲,让他不至于在时间的消磨下,逐渐忘了那个他唯一的亲人。 他紧紧盯着宋夫人的双唇,仿佛下一瞬就能从她嘴里听见一声“是”,然而他等了很久,最后等来的却是宋夫人的否认:“不曾见过,我刚才看晃了眼,认错人了,公子莫怪。” 殷稷只觉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有些僵,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认错了也不一定是坏事,他很像他的母亲他是知道的…… 他扯了下嘴角,尽量维持平和:“不妨事……不知道夫人是将在下错认成了谁?” 宋夫人似是并不愿意和他多言,话说得有些敷衍:“方才瞧着像,现在一看又不像了,对不住这位公子了,我还要去招待女眷,就不多留了。” 她转身就要走,殷稷下意识跟了上去:“夫人!” 宋夫人停下了脚步,他心里又生出几分希望来,“夫人当真不觉得我像故人吗?” 宋夫人还没开口,倒是宋家公子宋汉文忍不住了:“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娘都说了不认识你,你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钟白许久没见有人敢对殷稷这么无礼了,瞬间上前:“你怎么说话呢?!” 宋大善人上前来打圆场:“对不住,犬子无礼了……这位公子看着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想必是有什么缘由的,是不是认错人了?” 殷稷默然,他可以认错对方,对方也可以认错他,可两人同时认错人,这可能吗? 他们应该是真的都认识某一个人的,只是宋夫人现在不肯承认而已。 他想不出来对方否认的理由,却也不愿意太过难为对方,只能叹了口气:“兴许的确是认错了,晚辈还有一问,想请夫人回答。” 宋汉文怒道:“你有完没完?” 宋夫人却再次转身看了过来,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她只看了殷稷一眼就躲闪似的扭开了头:“你问。” 殷稷轻轻吸了口气,目光再次落在宋夫人身上,紧紧盯着,一丝神情变化都不肯放过:“夫人祖籍可是兰陵萧氏?” 四大世家举世皆知,宾客即便多数都是平民百姓,可一听见那四个字却仍旧被震惊得变了脸色,看向宋夫人的目光满是惊讶。 宋夫人却是一脸茫然:“什么兰陵萧氏?公子莫怪,我一个深闺妇人,并不知道外头的事情,我是打小生活在江南的。” 宋大善人跟着点头:“正是。” 殷稷沉默下去,若是自小生在江南那说不定连他母亲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了解认识。 这世上终究是遗憾来得多,哪有那么多机会弥补呢?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看来的确是我误会了,方才多有打扰,请勿见怪,告辞。” 宋大善人大约生来好客,见他们要走下意识挽留:“公子既然都来了,不如留下用个饭吧,拙荆的蒸饺可是扬州一绝。” 殷稷一怔:“什么?蒸饺?” 宋夫人脸色骤变,伸手拉了一把宋大善人:“老爷别胡闹,今天汉文弱冠礼,这么多贵客临门,我们哪有时间招待一个外人?” 她这才再次抬眼正经看向殷稷:“对不住了这位公子,家中事情杂乱,就不多留你了。” 殷稷看她一眼,目光在她紧紧攥着的手上顿住,心脏也跟着紧了起来,一笼蒸饺而已,为什么不让他吃? 他心跳莫名地乱,一种说不清是好还是坏的预感逐渐清晰浓郁,他下意识抓住了谢蕴的手,明明都被下了逐客令,可他就是迈不开腿,厚颜无耻地赖在旁人家里不肯走。 “都说宋家是大家,原来你们的待客之道就是把人留下来再把人撵出去。” 钟白愤愤道,“要不是你们刚才喊我们,我们已经走了,谁稀罕你们这破地方?!爷,我们……” 他看向殷稷,本想说一句我们走,却见他拉开椅子让谢蕴坐下了,脸上既不愤怒也不难堪,平淡的宛如一捧冰水:“我想尝尝夫人的手艺。” 钟白愣住,殷稷想吃蒸饺? 可他已经十六年都没碰过了,甚至偶尔遇见味道相似的东西都会控制不住的呕吐,当年他生辰时那笼寿饺留下的阴影,这么多年一直在折磨他。 可他还是没能开口劝阻,他不是心思玲珑的人,可对主子还算用心,知道他这样为难自己是一定有理由的,便也跟着安静下来。 宋夫人的脸色却变了,眼中带着慌乱,语气十分强硬:“这位公子,今天是我宋家的大日子,请你不要在这里捣乱。” 殷稷由着她指责,并不开口反驳,只一下一下摩挲着谢蕴的手,谢蕴从进来后就十分安静,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夫人可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 宋夫人一僵,陡然安静下来。 后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时辰到了就开始上菜,那一笼笼的蒸饺格外醒目。 殷稷抬手,举筷—— “别吃!” 宋夫人悲泣一声,“求你,别吃。” 殷稷动作顿住,筷子再没能落下去,却也不必落下去了。 还有什么需要证明的呢?宋夫人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本以为是自己疯魔了癔症了,才会产生那么荒谬的想法,可现在才知道,那其实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 他就是在那一刻认出了那个生了他养了他的人…… “你走吧,今天是我孩子的弱冠礼,你别坏了他的大日子,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吧,好不好?” 宋夫人低声哀求,一字一句宛如利刃,一下下扎在殷稷心口。 你孩子……倘若宋汉文是你孩子,那我呢?我算什么? 第250章 远房侄子 殷稷僵立在桌边,许久都没动弹。 谢蕴担心地抓住了他的手,想劝慰却又无从开口,只能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殷稷迟钝的侧头看过来,许久才开口,声音却彻底哑了下去:“我没事……不会失态。” 他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却是看得谢蕴眼眶骤然一烫,难以直视似的垂下了头。 然而殷稷的确没有失态,可不管他抓着桌角的手如何用力,嘴里的血腥味如何浓郁,他面上仍旧是从容冷静的。 “我会走的。” 他缓缓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夫人。” 宋夫人却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他:“没什么好问的,你快走吧。” 话音一落她就想往后面走—— “夫人这些年,过得好吗?” 殷稷还是开了口,他提高声音,仿佛生怕她走得太快听不清,可他的嗓子大约是承受了太过酸楚,说到后面几个字声音便再次撕裂起来。 宋夫人脚步猛地顿住,她大约没想到殷稷问得会是这么一句,浑身控制不住地一抖,猛地抬手捂住了脸。 宋汉文见不得母亲这副样子,转身就想把人撵出去,却被宋父拦住了。 他看看殷稷的脸,又看看自家夫人的脸,仿佛明白了什么。 “汉文,让他问吧。” 宋汉文愤愤不平地瞪着殷稷,仿佛他是特意来捣乱的恶人,脸上写满了驱逐。 殷稷有所察觉却顾不上理会,目光全都落在了宋夫人背影上,眼见对方连看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控制不住地抬脚上前一步,一字一顿重复道:“夫人过得好吗?” 宋夫人终于转过身来:“我过得很好,你不必操心……” 她顿了顿,终于肯再次正眼看向殷稷,“你呢?那样的大户人家,应该不会亏待你吧?” 这句话相当就是认了她的身份,钟白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位夫人竟然真的没死,可既然没死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回萧家?为什么都没去见一见殷稷?为什么由着他在萧家过那种日子? 她生在萧家,难道不知道萧家都是什么德行吗? “不会亏待?夫人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他……” “钟白,”殷稷轻轻打断了他的话,他目光仍旧落在宋夫人身上,“退下。” 钟白没听出来,他听出来了,宋夫人问这句话不是真的关心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而是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证明她当年弃子出走没有做错的答案。 “是不曾亏待……” 殷稷垂下眼睛,将所有酸楚压了回去,如了宋夫人所愿,对方果然松了口气,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一些,连对殷稷的排斥都散了几分。 只是她仍旧和宋家父子呆在一起,那幅一家三口的样子,实在是足够刺目。 殷稷忍了又忍还是侧开了头,他深吸一口气:“夫人这些年,可有回去过?” 宋夫人迟疑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殷稷不自觉激动起来:“怎么会没有?夫人离家多年,就没有牵挂吗?” 宋夫人这次迟疑了更久,眼神也逐渐复杂,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牵挂的。” 没什么好牵挂的…… 殷稷被这短短几个字刺得心口鲜血淋漓,他本以为血脉至亲,是这世上最割舍不断的东西,可原来当真有人可以丢下十岁的孩子,十几年都不闻不问…… “那夫人为什么非要用那种法子?你知不知道……” 因为你一个谎言,有人痛苦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宋夫人眼底闪过心虚,却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再让家里因为我承受流言蜚语,我也不想以后再有人来打扰我……” 殷稷忽然没了言语,明明一肚子话想问,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他以为自己对于母亲而言,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可原来既抵不过萧家的名声,也抵不过母亲的安稳。 甚至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他仰头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活得就像个笑话。 他想离开这里。 “我们走吧。” 谢蕴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轻轻开口,殷稷反握住她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越握越紧。 “好。” 他再没看宋夫人一眼,拉着谢蕴转身就走。 宋夫人下意识跟着走了两步:“孩子……” 殷稷脚步一顿,迟疑很久还是转过身去,明知道不该再有期待,眼底却还是亮起了一丝光。 宋夫人咬了咬嘴唇:“孩子,你别怪我,当年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还那么年轻,不能后半辈子就那么过了,你能理解的,对不对?” 殷稷慢慢睁大了眼睛,宋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在说自己是她的累赘吗? 是在说她那十年过得那般辛苦,都是因为他吗? 可,不是我求你把我生下来的…… 殷稷的眼睛彻底暗了下去,他深深看了宋夫人一眼,所有对于她的期盼都在这一刻灭了。 “夫人说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夫人当年的所作所为,无可指责。” 宋夫人听出他话里刻意压制的悲恸,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想解释,却被宋汉文打断了,他听着两人的对话越听越不对劲,急切道:“娘,你真的认识他?他到底是谁啊?和你什么关系?” 宋夫人见养子如此着急,一时再顾不得殷稷,慌忙找了个借口:“一个远房侄子,当年在我家寄养过一些日子,没什么关系的。” 远房侄子…… 殷稷轻轻一闭眼,就当是远房侄子吧。 他长揖一礼:“夫人保重,后会……无期。” 第251章 我要套他麻袋 殷稷仿佛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被影响心情,回到龙船后便进了议政厅。 他没抱怨,没骂人,没有找借口发作,甚至是老安王和王家三爷因为在青楼看上了同一位花魁娘子而大打出手,闹到了他面前要他评理,他都耐着性子各自安抚了。 他平静得不像话,任谁都看见他都想不到今天下午他们经历了一场那样颠覆的变故。 可他越是这样,谢蕴就越是揪心,她宁愿殷稷和前阵子似的,抓着一点伤痛就找她用苦肉计,喊疼喊痒,说他一个人不可以。 但他偏偏没有,甚至连安慰他的机会都不给旁人。 谢蕴不愿意主动提起去戳他的痛楚,让他难堪,可也不放心就这么离开,只好在议政厅外徘徊。 蔡添喜不明所以,他完全没有看出来殷稷哪里不对劲,自然也不能理解谢蕴的忧虑,见她如此还劝了两句:“姑娘不用担心,这阵子皇上忙起政务来都是这样的,有时候奴才起夜,还瞧见议政厅里亮着灯,习惯就好了。” 谢蕴苦笑一声,完全没有被蔡添喜安慰到,一切如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她不自觉想起去兰陵的那天晚上,殷稷孤单坐在桌边悼念萧懿夫人的样子来,他一定将对方看得很重吧,否则怎么会时隔十几年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哀痛。 可这样被爱着的一个人,当初却为了离开而撒了那么大一个谎,甚至为了圆谎,这么多年都没去看过他一眼。 殷稷…… “公公,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给他做些东西吃。” 她忙不迭走了,甚至都没等蔡添喜说什么,她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不然只这么看着殷稷她都觉得自己要发疯。 好在蔡添喜也十分乐见其成,殷稷最近忙起来总是顾不上吃饭,有时候盯得紧还能吃上半碗面,一旦他忘了,殷稷也就跟着忘了,直到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才吃两口点心垫一垫。 他刚才劝谢蕴的时候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心里也有些没底,总想喊太医来给他看一看。 可他毕竟是个奴才,有些话不能多说,也犯不上为了表忠心就真的激怒主子。 “有劳姑娘了。” 眼见谢蕴走远了,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谢蕴正要摆一摆手当作回应,可一动弹才想起来自己怀里还抱着萧懿夫人的灵位,这东西原本是在钟白拿着的,可回来的路上对方就不肯拿了,还偷偷扔在了墙角,她看见之后又捡了回来。 她能理解钟白的举动,这块曾经给殷稷带去慰藉的木头,如今的确充满了嘲讽意味,仿佛一个亲历了殷稷被欺骗被戏耍的见证者,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他的狼狈和不堪。 可不管怎么样,这也是殷稷刻的,要如何处置只有他能做主。 只是她也不愿意再看见这东西,索性先回了一趟住处,将灵位放进了收着萧懿“遗物”的箱子里,这才去了厨房。 可她刚拐进长廊,就瞧见钟白鬼鬼祟祟打算下船,她直觉对方这是没打什么好主意,下意识就喊了一声。 钟白浑身一哆嗦,手猛地往身后一藏,果然是做贼心虚的模样。 “钟统领这是去做什么?” 谢蕴抬脚靠近,钟白看见是她将身后的东西藏得更紧,头摇成了拨浪鼓:“没做什么,就是听说扬州的晚上更热闹,就想去见识见识。” 谢蕴不信。 钟白虽然不爱计较,可不是真的没心没肺,不然也不会偷偷扔了灵位,所以,她不信对方明知道殷稷眼下难过的厉害,还能有心思去玩闹。 她微微侧开一步,看清楚了钟白藏在身后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个硕大的麻袋。 “……你打算去套谁麻袋?” 钟白见藏无可藏,索性也不再遮掩,脸上露出毫不遮掩的愤怒来:“还能是谁?那个姓宋的,一口一个娘,喊得真亲热,那是他娘吗?!我都打听清楚了,他根本不是夫人亲生的!” 可就算如此,又能改变什么呢?只会让殷稷更难堪而已。 “不要胡闹,你是天子近臣,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帝,不要给他添麻烦。” “可是……” “没有可是,”谢蕴语气严厉,“倘若他真的过不去这个被骗的槛,真的容不下宋家,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何需你一个禁军统领亲自动手?” 钟白低下头,闷声闷气道:“我就是气不过……夫人她太过分了,她就算真的受不了那种日子,就不能再过两年吗?皇上那时候还那么小……她还非要选那么一个日子,他爷爷的,早两天也行啊!” 他越说越激动,狠狠锤了一下栏杆:“她走就走了,还留下那么一句话……她是生怕皇上的日子好过啊!” 说到底,他气的不只是萧懿的抛弃,更是她的利用,她将自己对萧家的亏欠全都转嫁到了殷稷身上,让他小小年纪就背上了那么大的包袱,自己尚且不能养活自己,就要替母亲还债。 若不是今天发现了她假死的真相,殷稷会被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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