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然而谢蕴瞥了他一眼,径直下了銮驾。 殷稷连忙抓住她的手,“没有下次了,别生气。” 生气倒是也不至于,但是太丢人了,她还没能缓和这点害臊,现在还是不见殷稷的好。 “老实呆着。” 她甩开男人的手,下了銮驾,片刻后谢济走了上来。 “你来干什么?” 话里带着浓浓的嫌弃,谢济一耳朵就听了出来,颇有些憋屈地缩到了銮驾一脚:“阿蕴把马抢走了。” 剩下的都是銮驾的仪仗,他也不好去抢人家的马,又不能不去军营,只能来这。 “你没腿吗?” 殷稷问得很认真,谢济越发憋屈:“臣好歹是个伤患,身上有伤的。” 殷稷似是想说什么,又克制着闭了嘴,只撩开銮驾的帘子,远远看着谢蕴的背影,只是看着看着就出了神,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殷时描述的地狱似的场景。 他手一抖,帘子瞬间落了下去,他没敢再看,靠在车厢上平复情绪。 “有些事不能多想,伤人伤己。” 谢济淡淡开了口,殷稷心里苦笑,他何尝愿意多想?每想一次都是对谢蕴亵渎一次,也会让他痛苦自责一次,可是他忍不住,那情形梦魇一样,随时随地都会往他脑海里钻。 而这种折磨,承受者应该不止他一个。 他抬眼看过来,缓缓开口:“我把谢蕴害成这样,你应该很恨我吧?” 谢济微微一顿,却没有否认,谢家人中除了谢蕴,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谢蕴为什么会去破庙的人,恨是难免的,所以后来谢蕴死里逃生,他明知道殷稷那些年过得很不好,也不想让谢蕴再回去。 但还有一桩内情殷稷不知道。 “当年阿蕴去赴约之前,来寻过我,但我睡着了,没有陪她去。” “你说什么?” 殷稷眼神逐渐变了,“她都找你了,你却没有陪她去?你明知道她的出身一定会被人盯上,为什么不陪她去?你就是这么做兄长的?!” 听他语气逐渐高昂,谢济像是也被激起了火气,噌地站了起来:“那你呢?你不是也知道求娶阿蕴的人几乎踏破了谢家的门槛吗?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自己,给人可乘之机?你这个废物!” 殷稷双目赤红,朝谢济扑了过来,谢济也不客气,迎面冲了过去,两人瞬间打成一团,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一拳一脚,都用足了力气,銮驾剧烈地颤动起来。 玉春骑马随侍在外头,见銮驾抖动得这么剧烈,顿时被唬了一跳:“皇上?怎么了?” 护驾的禁军也都惊了,纷纷围到了銮驾周遭,却是抓着刀柄不知道该不该冲进去。 “谁都不准进来!” 殷稷一声怒吼,伴随着拳头碰撞的声音,怎么听都是出事了。 可殷稷却又不许旁人进去,众人不敢违逆,只能手足无措地在外头等着。 玉春想起谢蕴来,连忙去前头寻人,谢蕴难得在外头骑马,虽然冷得厉害,心里却十分畅快,正寻思着回头喊了大姐姐来出游,就听见身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姑姑,不好了,皇上和谢侯好像打起来了。” 谢蕴一惊,连忙拨转马头往回去,銮驾还在晃动,显然这场斗殴还没结束,她催马走近一些,正要喊一声,就听见了两人的说话声。 “你为何这般懒散?她都找你了你却不肯去,为什么?!” “你知道在那之前我已经连着两天都没睡了吗?我一直在为谢家的事奔波,我也是人,我撑不住才睡着的,你凭什么质问我?若非你无能,被萧家利用,又何至于此?” “你知不知道萧家害了我多少次?你知不知道我能活下来已经拼尽全力了!我不是你,我没有父母护持,没有被仔细教导,我不想更出息一些吗?我如何才能做得到?” 谢蕴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让他们打个痛快也好。 当年做错事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殷时一个。 他们都是受害者,不该背着这样的枷锁,去过完后半辈子。 “都下去吧,不会有事的。” 禁军们有些犹豫,这里头的可是皇帝,而且谢侯骁勇,要是他真的下了死手,皇帝只怕…… “是。” 玉春却十分干脆利落的下去了,连半分迟疑都没有,禁军们见他如此,这才都跟着退了下去。 銮驾里的动静慢慢消停下来,谢济喘着粗气开口:“你看……我们都知道,我们尽力了,那件事不能怪我们中的任何一个,让这件事过去吧,阿蕴都放下了,我们不能拖她的后腿。” 殷稷没言语,只抬手遮住了眼睛,许久都不曾挪开。 谢济逐渐平复了情绪,侧头看了殷稷好一会儿:“你这是在哭吗?” 他语调陡然高昂起来,“阿蕴,快来看,你家……唔!” 殷稷一把捂住他的嘴:“谢济!朕早晚弄死你!” 第823章 幼稚鬼 眼看着两人又要打起来,谢蕴连忙喊了一声:“你们闹什么呢?” 她抬脚进了銮驾,两人迅速分开,各自选了个角落坐着,谢蕴只当什么都没发现,给两人都留了面子,“方才玉春去寻我,说你们打起来了,怎么回事?” 她盯着殷稷:“你是一国之君,怎能如此失态?” 她又看向谢济,“君臣之道兄长你忘了吗?怎么能对皇上动手?” 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扭开头。 “到底为什么?” 殷稷吐了口气,他自然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好在对谢济的怨念不是一点半点,随便一想就想到了个理由:“上次靴子的事,我让他还给我,他不肯,然后就打起来了。” 谢蕴抬手揉了揉额角,她知道殷稷不会说实话,但没想到一双靴子的事,他竟然能记到现在。 罢了,就当她信了。 “一双靴子而已,回头得了闲我再给你做,给你绣满小老虎。” 殷稷立刻伸手来抓她的手,“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谢济看不得他一个大男人这么腻腻歪歪,嫌弃地扭开头,腿上却被踢了一脚:“兄长,他身体虚弱,你要好好和他说话。” 谢济:“……” 他看着胳膊肘往外拐的亲妹妹,满心都是憋屈,他干什么了? 看出来皇帝有心结,他拼着被降罪的风险来开解他,说是打架,可皇帝那身子他敢下手吗?刚才光挨揍了,他还一声没抱怨呢,就是瘪了下嘴就被妹妹教训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心里悲愤万分,面上却没敢露出分毫,十分乖巧:“知道了。” “快到地方了,赶紧收拾一下,别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人。” 她从暗格里找出镜子和梳子来,搁在桌子上下了马车,车厢里也再次只剩了两个人。 谢济看着殷稷,默默地磨了磨牙,克制着没再理会他,只抬手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发髻,正要拿镜子瞧一眼发髻正不正,殷稷就先一步将镜子拿走了,正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嘴角。 两人虽然动了手,却都顾及着彼此的脸面,没有往脸上招呼,但銮驾再宽敞也是马车,这滚来滚去的,难免会磕了碰了,眼下殷稷正在看的嘴角,就是方才不小心撞上的,倒是也不严重,只是红了一块,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但殷稷正悄悄地抬手去摁那点伤口,显然有让伤口加重的意思。 他很茫然:“皇上你这是干什么?嫌自己伤得不重?” 殷稷没理他,就挨了几下拳脚,自然不算重,但也足够让谢蕴心疼,可惜的是,他们很快就要到军营了,不能脱了衣裳给谢蕴看。 可脸上的伤就不一样了,她一眼就能看见。 谢济到底见识过多次他的诡计多端,起初虽然有些迷茫,可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敢动殷稷的就他一个,这要是他脸上有伤,挨骂的肯定是自己。 不行不行。 他转身在銮驾里乱翻,想找点药膏出来赶紧给他涂上,然而找了一圈,的确是有很多瓶瓶罐罐,却哪一个的味道都怪怪的,根本不是伤药。 “这都是什么呀?这车上就没药吗?” “找了朕也不用,别白费心思了。” 话音落下,他将那些东西都收了起来,瞧着很是宝贝,然后抬手又去摁自己的伤口。 事关自己的清白,谢济哪里敢让他继续,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可已经晚了,那伤口已经彻底红肿了起来,怎么看怎么显眼。 更糟糕的是,马上就要到军营了,这要是让人看见,他得被阿蕴骂死,妹妹骂他就算了,他爹娘还会揍他,都而立的人了,要是再被他爹拿着藤条追着揍…… 他浑身一个激灵,不行,绝对不行。 绝对不能让他这幅样子出去,得想个办法。 他脑海里思绪翻转,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他虽然没有药,但有脂粉啊! 就是用在殷稷身上有点糟蹋,这可是他特意托他大姐姐寻的,想送给唐停的。 可眼下也顾不得了。 他掏出来脂粉盒子就要往殷稷脸上扑,殷稷哪里肯让他得逞,灵活地一侧头就躲开了。 “谢济,你离朕远一点……你再敢过来朕不客气了啊。” “皇上,祖宗,臣求您了,赶紧把伤口遮起来吧……” “朕就不,谢济你给朕松开……” 刚消停没多久的銮驾又晃动了起来,两人撕打得不可开交,竟比刚才还要激烈,混乱中,殷稷手一抬,脂粉盒子翻滚着飞了出去,半空中盖子掉落,细腻的脂粉扑簌簌撒了一车厢,糊得两人一头一脸都是。 谢蕴接到玉春的报信,匆匆赶过来,一打开銮驾的车门,就看见了这幅场景。 她看着两个几乎看不出人样来的男人,眼前发黑,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军中检阅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这种时候竟然还在胡闹,还胡闹成这幅样子! “玉春,去拿两条布巾过来。” 她克制着开口,极力试图在人前维护这两人的脸面,奈何事情太过荒诞,即便她再怎么克制,玉春还是听出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头都没敢抬就匆匆走了。 等玉春不见了影子,谢蕴才进了銮驾,反手关上了车门。 “娇娇,你听我解释……” 谢济哪里敢让他先开口? “阿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事根本就是他惹起来的……” “都给我闭嘴!” 谢蕴心很累,而且完全不想听他们解释,直觉告诉她这俩人一定没什么正经事,知道了只会比不知道更让人生气。 好在两人都还算听话,一声吼过之后都闭了嘴,玉春匆匆送了布巾过来,谢蕴接过,随手扔给谢济一条,自己拿着剩下抬手就糊在了殷稷脸上。 等将人擦出个人样来的时候,她也克制住了心里的火气,虽然还是很生气,但眼下军中检阅最重要,要算账也不能是现在。 “都是一家人,以后有话好好说。” 谢济忍不住看了眼殷稷,就是太当成一家人了,才有点失了分寸,现在想起来也的确是过分了,以后不能这么放肆…… 他琢磨着要不要先道个歉,一套衣裳先被扔了过来,谢蕴打开銮驾的座板,将里头放着的衣裳取了出来:“还好事先放了两套衣裳在里头。” 盔甲好擦拭,可里头的衣裳染了脂粉却很难擦干净,带着一身脂粉去阅军,未免太过放浪,好在两人身量相仿,虽是殷稷的衣裳,谢济倒也能穿。 但殷稷的脸色却不大好看:“那是你做给我的衣裳,他给我穿坏了怎么办?” 谢蕴有些无奈,就因为是她做的,才敢给谢济穿,若是龙袍,岂不是要把谢家再赔进去一次? 她琢磨着怎么安抚殷稷,但对方先自己想开了,大度地摆了摆手:“算了,你给我做了那么多衣裳,他一件都没有,也怪可怜的,就让他穿一回吧。” 谢济抬眼看过来,瞧见殷稷眼底的得意时拳头不自觉咔吧响了一声。 道歉? 这辈子都不可能道歉的。 “皇上不知道吧?阿蕴十三岁会做的衣裳,第一件就是给臣做的。” 话音落下,他抓着衣裳就跳下了銮驾。 殷稷下意识要去追,却被谢蕴一把摁住:“别闹了。” 殷稷听话地坐了回去,心里已经把谢济鞭挞了一百遍,嚣张,太嚣张了……给他等着,今晚要是不把谢济灌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他就跟着谢蕴姓! 第824章 江山 临近军营,钟青窦兢等人已经率领众将士候在营地前,见銮驾到了,齐刷刷行了军礼,许是动作太过整齐,单膝触地的动静竟合在了一起,震耳欲聋的一声“砰”,听得人心都颤动了起来。 “恭迎吾皇!” 吼声震天,明明大战已经结束,他们身上却仍旧带着澎湃的战意,仿佛随时就能跨马抽刀,奔赴沙场。 祁砚面露惊叹:“北地雄师,吞天射日,果然名不虚传。” 可几个月前,这些人还不是这般悍勇的,更没有那股无坚不摧的锐气。 这些人里有半数是随驾北上的,虽然这一路上也算尽忠职守,训练严苛,但和眼前这幅精锐之像绝不一样,沙场果然是能改变人的地方,天子之师的威名自此也当传遍天下。 可他满心欢喜,随同圣驾而来的蛮部众首领们,脸色却都不大好看起来,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见了如同自己一般的忧虑。 他们虽然说不得人中龙凤,可到底是一族之长,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场检阅有震慑他们的成分在。 可他们却也是真的被震慑到了,明知大周兵强马壮,还怎么敢继续劫掠边境? 但不劫掠还想生存,就只能接了传恩令,那岂不是相当于在自己手里灭了国? 众人心思各异,难以决断,可上位者并不在乎,殷稷抓着谢蕴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我出去了。” 谢蕴扶了扶他的龙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小心些。” 殷稷应了一声,眼神逐渐锋利威严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检阅自己的大军,先前抵达丰州时曾去过一次,只是当时要防备着逆贼偷袭,所以阅兵礼举办地并不盛大,参加的人也不多,眼下才算是他和丰州将士的第一次会面。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了出去,露面的瞬间,数万将士就齐刷刷看了过来,虽然其中绝大多数人根本看不清楚殷稷的容貌,但他们都见过龙旗,在圣驾亲至那一日,这龙旗飘荡在战场上空,猎猎作响,那一日,天子重创逆贼,带来无数兵马粮草支援丰州,将这座被夺走又抢回来,已经摇摇欲坠的城池,护在了身后。 隔着重重人海,他们看不见那个人,却知道他就在龙旗飘扬之处。 “苍天无眼,大周蒙难;内有奸佞,外出贼寇;”他缓声开口,郎朗清音伴随着传令官的呼喊,一字一句,清晰的传遍整座营地,“此乃大厦将倾之危局,社稷易主之困顿;幸蒙诸君不弃,为朕执戈;逆天改命,振我大周,其功当留青史,彪炳千秋!” 将士们一顿,褒奖圣旨他们听过,可从皇帝口中亲自说出来的,却是第一回,他们生为贫民,有朝一日,竟得皇帝亲口褒奖。 “武兴!武兴!武兴!” 欢呼声逐渐激昂,响彻云霄。 殷稷看着那些伏在地上的将士们,看着他们因为自己几句话就激动得满脸涨红,几乎连手中旗帜都要拿不稳,看着他们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崇敬和仰望,仿佛自己是神祇一般,内心却一片平静,他知道,有无数人曾被这样的画面震撼,生出野心。 可许是他大起大落过太多次,此时内心竟毫无波澜,他想起来的只是三年前那些死在自己眼前的禁军,那些清明司的暗吏和宫人。 他希望那些悲剧再也不要重演,他希望这是大周的最后一战。 “朕将竭尽所能,护我大周,再无干戈!” 他抬了抬手,钟青将一碗酒呈了上来,候在一旁的将士也纷纷上前,为众将士递碗倒酒。 殷稷高高举起手,“与诸君同饮此杯。” 他仰头喝下,众将士动作整齐,纷纷仰头喝下,随即一声震耳欲聋的“武兴”再次响起,玉春连忙牵了马来,殷稷翻身上马,抖动缰绳往前。 数万将士分海般让了一条路出来,他催马行在大军之中,朝臣被这场面震惊得不敢多言,部族首领更是连跟上来都不敢,他头都没回,一路穿过大军,踏上高台。 将士们一列列自高台行过,演练阵法身法,有骑兵的冲杀,也有步兵的防守,殷稷眼也不眨地看着,“赏”字几乎要连成片,可内心却因为这些年轻将士再次掀起波澜。 他抬眼看向城外,此处本就地势颇高,这高台又搭建得很是雄伟,这般一瞧,竟能瞧见丰州之外的山河景象。 那般波澜壮阔,气势雄伟。 平静许久的心,此时终于有了丝波澜,他远远回头,看向还停在原地的銮驾,虽然车门车窗都关着,他看不清楚里头的情形,可他知道,谢蕴就在里头看着他。 阿蕴,你看见了吗?这是我的江山,也是你的。 第825章 看不见的功绩 演练过后便是庆功宴,将士们都聚在校场上,燃起篝火,烤上猪羊,欢笑中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殷稷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将士们放不开,没多呆就回了大帐。 里头众官员和将军们都已经候着了,但最显眼的还是缩在角落里的小太监。 刚刚的豪情壮志瞬间喂了狗,殷稷满腔都是春情,却又不敢暴露,私下里闹一闹也就算了,人前要是他还敢露出那副样子来,谢蕴一定会恼的。 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悸动,抬脚进了门,众人纷纷起身见礼,他抬了抬手:“今日既无君臣,也无大小,诸君随意。” 朝臣面面相觑,他们习惯了殷稷的说一不二,喜怒无常,还不大适应他这么随和的样子,将领们轻易是不回朝地,并不知道朝臣们的紧绷是为何,见皇帝都发了话,再加上紧绷了三年终于大战得胜,当即便放肆起来,抱着酒坛子和人拼酒。 武将大都生得威猛,嗓门也高,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话,便如数十只鸭子嘎嘎乱叫,随驾的文臣们脸色都有些古怪,这太实在是太放浪了,然而皇帝没说什么,他们也不好开口,但还有一点他们就忍不了了。 “皇上,这军中盛宴,妇人在此不大合适吧?” 殷稷正偷偷摸摸地抓着谢蕴的手把玩,他是趁着谢蕴方才倒酒的时候把手抓过来的,仗着谢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如何,对那只手又捏又揉,还趁机啃了两口。 听见礼部官员的话,他动作瞬间顿住。 谢蕴都打扮成这幅模样了,还有人看得出来了? 这么关注谢蕴,这人该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他垂眼看过去,眼神探究又犀利,那人是礼部主客司的一个侍中,此番与蛮部各族的招降的谈判他便参与其中,但对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身边的人身上,反倒一直蹙着眉看向周遭。 而他那话一出,将军们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关培抱着酒坛子的手一顿:“这是冲着我来的?” 他一开口,殷稷的目光才朝他看过去,这才发现营帐里不光有将军,还有各府的内眷。 他刚才竟然完全没看见。 “原来姨姐也在,方才失礼了。” 殷稷举杯朝谢英示意,谢英颔首算是谢恩,举起酒杯饮尽了。 “皇上,即便此人是皇家亲眷,出入军营也甚是不妥。” 礼部侍中再次开口,殷稷摩挲着谢蕴的手没言语。 原本圣驾出征,六部官员随行是规矩,这些人来了丰州后也一直窝在行宫里,除却有差事,轻易是不露面的,和武将们照面的机会也不多,今天本该互相认识,热热闹闹的场面才对,可因着他那一句话,气氛便古怪了起来。 “大人远在京城,”关培魁梧的身躯堵在桌子前,“不知道咱们边境的辛苦,弟兄们聚少离多,不留神就回不来了,所以逮着个机会就得陪陪家里人,一年里也就这么一两遭,怎么就碍了大人的眼了?” 那侍中面露不屑:“为国尽忠是你们的职责,军中禁止女子出入,也是高祖立下的规矩,防得就是你们贪生怕死,玩忽职守。” 将军们不管成家的还是不成家的,都被这句话激怒了,纷纷放下酒坛站了起来。 “你说谁贪生怕死?” 一众武将齐刷刷围了过来,眼底怒气喷涌,这些朝臣只看见大胜后军营的喜悦了,可怎么不想想为了今天,他们牺牲了多少人? “你们想干什么?” 侍中有些慌了,他没想到这些人违抗了军规还这般放肆,当着皇帝的面就敢把他围起来。 “皇上,您看看这些人……” 殷稷把玩了一下酒杯,只当没听见,侍中眼见求救无门,只能看向祁砚,然而祁砚似是在走神,竟完全没注意到他,眼见这些武将们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瞬就要动手,他额头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夫君。” 清凌凌的女声响起,在一众闹哄哄的武将中间,那声音很不明显,关培却立刻应了一声:“在呢在呢,夫人有什么吩咐。” 谢英纤长的手指微微一抬:“将帘子撩开。” 关培连忙去撩了帘子,还顺道将堵路的人都给拨开了。 “大人想来没注意外头的人吧。” 谢英站了起来,众将领识趣地回了自己的位置,侍中既松了口气又有些恼怒,他竟会需要一个女子来解围…… 谢英却并不在意他心中的想法:“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是不是瞧着已近花甲?她才不惑而已,十年前她夫婿战死沙场,三年前,她儿子死在了丰州城下,半年前,她的女婿也死在了追贼的路上。” 侍中一噎,他方才的确没注意到营地里竟然还有旁地女眷,此时顺着谢英的手看出去,才瞧见几个火堆旁都围着妇孺,有些年纪尚轻,有些已白发苍苍。 来往将士们对她们十分尊敬,猪羊烤好了,自己都还没吃呢,便会先削了最好的肉送过去。 “军中有此传统,不是我等女子不守规矩,更不是军中将士枉顾军规,而是想要提醒各位……” 她目光凛凛地看向侍中,“战场之上,将士们是英雄,战场之下,她们也是,先皇挥霍,国库空虚,北地军饷不足,边境将士常年食不果腹,是这里的百姓,是这些女眷们省吃俭用,勤苦劳作,为将士们送来了粮食和衣物,她们不该因为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就被你们无视,被你们贬低当成拖累。” 侍中心中不忿,想要反驳却无从开口,绞尽脑汁去想由头,却是越想越羞愧,他也是寒门出身,是三年前皇上灭了世家他才得以参加科考的,这些年他勤奋读书,家中一应事务都是妻子操持,他先前还心存感激,可高中之后便…… 他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是我等狭隘,受教了。” 谢英微微颔首,微微一抬手,关培连忙倒了杯酒过来。 谢英接过,朝侍中遥遥举杯:“请。” 这算是给了随驾而来的朝臣们一个台阶,侍中连忙举杯一饮而尽。 “今日只谈风月,不谈其他,诸卿都坐吧。” 殷稷这才开口,众人连忙应声,顺势回了各自的位置,场面也再次热闹了起来,谢英抬脚朝谢蕴走过来,她刚才一进门就瞧见这小太监眼熟,后来又瞧见皇帝偷偷摸摸地耍流氓,心里便笃定了。 第826章 被比下去了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这般藏着。” 她含笑开口,语气里的揶揄听得谢蕴脸色涨红。 “大姐姐……” 她低低开口,声音里带了几分哀求,央着她莫要再取笑自己。 她常年在京城,并不知道这营中有这种传统,若是早知道,哪需要这般折腾。 “都是兄长没有告诉我。” 谢英眼睛一眯:“这个混小子,回头我替你教训他。” 谢济莫名的一个激灵,抬手摸了摸身上竖起来的汗毛,满心茫然,外头起风了?身上怎么凉飕飕的…… 他很快将这茬抛在脑后,提起酒坛给唐停倒了杯酒:“你尝尝军里的酒,畅快得很。” 唐停扫了一眼营帐内外,眼底闪过奇异的亮光:“十几年前我来过这里,那时候这里还没这种风俗,是你们改的?” “是大姐姐吧,谢家三年前才到这里,那时候习惯已经有了。” 谢济很快又惊讶起来,“你刚才说十几年前?你那时候还很小吧?” “是不大,但我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在奔波,也习惯了。” 她语气平淡,却听得谢济有些失神,从到这个世界起?一出生就被偷走了? “你想不想找找偷走你的人?我帮你。” 他拍着胸膛保证,眼底一片清澈。 唐停:“……喝你的酒吧。” 谢济没听出来那淡淡的嫌弃,笑呵呵地应了一声,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又去劝唐停:“你尝尝这肉干,再配上这酒,味道……” 话没说完,头上先落下一道影子,他一抬头就看见关培抱着一坛酒站在了他身前,满脸都是鄙夷:“你就给人唐姑娘喝冷酒啊?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烫一烫,一点都不用心……” 话音落下他看向还在上首和谢蕴说话的谢英,嘴角瞬间咧到了耳后根:“夫人,这酒我特意给你烫过了,现在喝正好。” 谢济:“……” 可显得你能耐了是吧? 他气得咬牙切齿,关培却毫不在乎,眼见谢英给了自己一个赞许的眼神,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全然没看见殷稷的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这谢家的女婿果然不好当啊,竟然被比下去了。 他看了眼谢蕴面前摆着的冷酒,当即喊了玉春端了个小炉子过来,炉子上头煮了水,水里搁了个酒盅,等温度差不多了他才取出来给谢蕴倒上。 “姐夫,天气寒冷,你烫这么一坛,不等姨姐喝完就改冷了,还是这小酒盅合适,边烫边喝。” 关培看了眼殷稷,他和皇帝虽然是连襟,可毕竟没怎么见过,彼此间十分陌生,再加上君臣有别,即便见面两人也是很疏离的,话都不会多说几句,可眼下这小小的一壶酒,却成功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皇上说的也是,但这酒嘛,就得大口喝才痛快。” “酒多伤身,还是适度为好。” “不妨事,臣为夫人准备了醒酒汤,加了桂花和乌梅,夫人最爱喝。” 殷稷:“……” “这酒后再泡泡脚,摁摁脚底揉揉腿,第二天一天都舒坦,这水啊得先用三成半的热度,再到四成半,这脚底也得看准了穴道,不能随便乱摁,尤其是力道……” 他侃侃而谈,殷稷彻底没了言语。 “咳,”谢英咳了一声,“难得放松,还不去与你的兄弟们喝两杯?” 关培嘿嘿笑了两声:“和他们喝酒什么时候不行?夫人坐了这许久,腰酸不酸?” 他搓了搓手,抬手就要去揉,被谢英一把拍开,还瞪了他一眼,关培没敢再动,却还是戳在原地傻乐。 谢英有些无奈,见殷稷还是不言语,缓声安抚一句:“不过是妾身病弱,夫君才多了几分小心,你们还年轻呢,哪用这么多计较。” 殷稷礼貌性地笑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却越捏越紧,被比下去了,好不甘心。 趁着谢英不注意,他偷偷凑到了谢蕴身边:“晚上早些回去吧?” 谢蕴有些无奈:“唐停说了,你现在的身子还在休养,别想旁地。” “没想旁地,但别人会的我也得会。” 谢蕴:“……” 为什么这种东西也要比? “你学这些做什么?政务还不够你忙的?” “不管,就要学。” 两人旁若无人地嘀嘀咕咕,祁砚远远看着,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有些寂寥,他又想起来明珠,犹豫片刻退了出去,侍中等人喊了他一声,问他要去哪,他也没有理会,径直抬脚往行宫去。 路途不算近,可他却不觉得这路长,也不觉得这满地的雪难行,越走心中竟越欢喜,那般期待和热切,竟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候,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和明珠说话了,他想问问她这些日子都在哪里,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愿不愿意原谅他……还有他们的婚事。 他现在已经放下了对谢蕴的执念,他想问问明珠,还愿不愿意继续这桩婚事。 行宫大门很快出现在眼前,主子都不在,这里也没了以往的守卫森严,祁砚这一路往翠玉楼去,竟也没瞧见几个人在,如此也好,他想安安静静地和明珠说会儿话。 他走得更快了些,可刚看见翠玉楼的门,他脚步就顿住了,里头有人,欢笑声透过门缝传出来,声音略有些耳熟,他走近了些,透过半开的大门看见了里头的情形,是钟青。 他在院子里架起了火堆,上头烤着羊腿,下头埋着红薯,明珠裹着被子窝在椅子上,眼也不眨地在听他说话,钟青大约在讲战场上的事,连比划带说,明明只有两个人,却透着一股难以比喻的热闹。 祁砚没能迈开腿,就那么站在门外看着。 第827章 祁大人 “墨生兄?你也来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耳熟的声音,祁砚转身,就看见窦兢正端着一篓果子站在身后。 “……你这是?” 他属实没想到会在明珠这里见到这么多人,一时间心情难以言喻地复杂。 窦兢轻扯一下嘴角:“我想着今天城中都在欢庆,宫人大约也会放松一些,便想过来看看,毕竟明珠姑娘有伤在身,还是要小心的。” 祁砚尴尬地应了一声,的确如此,有伤在身是要小心的。 “请吧。” 窦兢让了让路,祁砚沉默着推开了门,其实他还没平复好心情,可既然都被发现了,再走反倒更难看,还不如现在就进去。 “你们也来了?那可热闹了,我还想着就我们两个怪冷清的。” “征北将军过谦了,”窦兢揶揄一句,绕过祁砚走了过来,“大老远就听见了这里的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院子里藏了多少人。” 钟青哈哈大笑,窦兢也没再理他,将果子递到了明珠手边:“我来的路上被不少将士拦住了,他们托我将果子带给你,说感谢你替他们报了仇。” 那都是殷时当年做下的孽,几人不用多提就能明白。 “也不是我一个人杀的,他们不用这样。” 明珠连连摆手,虽然圣驾在此,军中粮草充足,可毕竟是寒冬腊月,这果子十分珍贵,将士们能分到一两个十分难得了,看这么多果子,大约是不少人都没舍得吃,拿出来给了她。 “他们一片心意,你就收着吧,原本他们还想来看你的,我怕扰了你养伤就给拦住了,早知道钟将军也在,我就把人带过来了。” 钟青啧了一声:“这是嫌我吵呢?我可听出来了。” 窦兢一笑,也没否认,见明珠不肯动手,索性剥了个橘子塞进她手里。 “祁大人来坐啊。” 他这才发现祁砚还在门口站着,拖了个凳子过来。 祁砚往前走了两步,却并没有言语,说也奇怪,路上明明想了一肚子话想和明珠说,可眼下真的见了人,他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祁大人。” 倒是明珠先开了口,却说得祁砚再次愣住,祁大人…… 这个称呼明明每天都要听见好几回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明珠口中说出来,莫名多了几分陌生,他恍然想起来,以往明珠喊他,都是喊大人的。 这忽然加了个姓氏,生疏感就出来了。 “找我有事吗?” 明珠再次开口,明明是很寻常的询问,可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听在祁砚耳朵里,那生疏感越发明显,而且他没记错的话,刚才窦兢进来的时候,明珠并没有这么问他。 这份疏离,是只针对他的。 他越发开不了口,明明来的路上还一肚子的话想说,此时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明珠“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带着恍然大悟:“祁大人是来寻谢姑娘的吗?她好像不在,不然你去……” “不是!” 祁砚心口一刺,失声反驳。 他胸腔里都是懊悔,过往对明珠的种种浮上心头,他简直都要抬不起头来,他对眼前这个人做了太多错事,以至于对方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我是来探望你的。” 他哑声开口,目光却垂了下来,不敢再直视对方。 “哦,”明珠应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却淡了,显然并不相信这句话,可她也没拆穿,“谢谢。” 她将一半橘子都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淌入咽喉,她用力吞咽了一下才再次看过来,“其实我刚好有事想找祁大人你。” 祁砚一愣,随即一喜,明珠还是想来找他的吗? “钟将军,咱们出去走走吧。” 窦兢抬了抬手,虚虚摁住了想要起身的明珠,那么深的伤口,怎么能让她来回动弹呢?还不如他和钟青回避一下。 钟青却坐在原地没动。 “祁大人,”他往火堆里扔了根木柴,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眼神有些冷,和方才嘻嘻哈哈的和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了,“虽然这话有些冒犯,但这次,你可别手抖了。” 他说的是上回在林子里,祁砚割伤明珠的事。 那伤口其实很浅,浅到不用上药都能恢复,可即便如此,钟青仍旧觉得很过分,那时候明珠满身都是血,祁砚得有多狠心,才能在那种时候举着刀对准她。 但明珠仍旧是祁砚的未婚妻,钟青没资格,也没立场说什么做什么,这句警告是极限了。 祁砚的脸仍旧被这句话刺得白了一下,当时那一幕他也曾在这些日子里无数次回想过,每每想起,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后来他也问过自己,怎么就能下得去手,然而答案那么明显,明显得让人都懒得去戳破。 因为当时他只看得见谢蕴,不管明珠多好,他都没放在眼里。 可后来,对方被那一刀吓到了,再也不愿意靠近他,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他看不见的人,对他有多重要。 “不会再有下次。” 他低声开口,满心难堪。 钟青这才起身走了出去,窦兢贴心地给两人关上门,一抬眼却见钟青闷着头往外走,竟是不打算再回去的架势,他连忙拉住人:“你干什么去?羊腿不吃了?” “我去找皇上。” 虽然祁砚这婚事不是皇帝钦赐的,可既然殷稷赏了凤冠霞帔,那想要解除这桩婚事,就得皇帝点头,他要去找殷稷,求这一桩恩典。 第828章 取消婚约 没了钟青和窦兢,翠玉楼瞬间安静了下来。 祁砚定了定神,抬脚走近几步,心里虽然忐忑,可方才路上积攒着的喜悦却还是一点点溢了出来,明珠有事找他,应该是还肯给他机会弥补吧? 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明珠却先一步出了声—— “我是想和祁大人谈一谈我们的婚约。” 祁砚一愣,随即点头,他也是想和明珠谈一谈的,以往他对她太过忽视,害她被家中上下欺辱,日后他定不会再如此,他会好生护着她,疼爱她,把自己能给她的…… “那婚约取消了吧。” 明珠再次开口,祁砚满腔的思绪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看过来:“你说什么?” 明珠轻轻揭下橘子上的橘络,那浑身上下透出来的平静,和祁砚的惊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甚至还笑了一声,眼底都是释然:“我知道祁大人你其实从来都没想过和我成亲,定下婚约也只是不想婚事被利用。” 祁砚瞳孔颤了一下,他当初和明珠定下婚约的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他没想到明珠竟然能看懂这一点。 “以往我也没看懂,”明珠似是看出了祁砚的惊讶,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低声开口解释,“我那时候太笨了,想的东西总是很简单,后来见的人多了,读的书多了,才开了一点窍……” 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真的是很蠢,府里上上下下都是那个态度,她竟没有什么都没察觉。 “那几年,我还催过大人完婚,为难大人了。” “不是那样的。” 祁砚慌忙开口解释,一股凉意却在心底升腾起来,刚才他还满心欢喜,以为明珠找他是还愿意给他机会,可现在随着对方这番话出口,他已经意识到了,今天可能会是一场诀别。 他语气逐渐急促:“我当时真的是为婚事所累,你的出现让我看见了转机,但我不是有意要利用你,只是……” “我都明白,”明珠缓声安抚,脸上仍旧带着笑,“我不介意被利用的。” 殷时教给她一个道理,人想要活着,就得有被利用的价值。 她一直深信不疑,所以当初祁砚和她定下条件,如果她能尽心扮作谢蕴,他便会与她定下婚约的时候,她满心欢喜的答应了,现在想来,她那时候大约不是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利用,只是不敢拆穿,不敢多想。 她一个人太久了,很想很想要一个栖身地。 但后来经历了这么多,她恍然明白过来,栖身地不是旁人给的。 “我只是觉得这桩婚事既然从开始就是错的,那就该早一些结束。” 她唇角始终含笑,说起这桩她曾经无数次盼着能尽快和祁砚完成的婚事时,声音里甚至没有丝毫情绪,她真的已经放下了这件事。 祁砚却如坠冰窟,若是明珠声嘶力竭地痛斥他这些年的种种,指责他甚至是辱骂他,他还会觉得有希望,可现在对方这般平静,反倒让他不知所措了,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这件事的结局。 “明珠……” 他语调艰涩地开口,还试图为自己争取机会,“以往我一叶障目,对你诸多不起,我知你恨我怨我,但我当真知错,日后定然会改,再给我个机会……”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对明珠是不是如同当年对谢蕴一般,到了非卿不可的地步,但就是不想放弃。 他抬眼看过去,眼底带着几分祈求:“让我弥补你,好不好?” 明珠一时默然,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祁砚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幅模样来,他对自己素来是清冷疏离的,哪怕是在自己扮作谢蕴的时候,也只会有片刻的恍惚。 他兴许是真的觉得对不起自己。 但是,她还是觉得他们不合适。 “祁大人,当年我也是想利用你藏身,所以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取消婚约,对我们谁都好。” 祁砚眼神暗淡下去,他不是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可现在明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竟还是不愿意松口。 “明珠,能不能等回京后再考虑这件事?” 话里的祈求更重,明珠抓着手里的橘子,指尖已经被汁水浸湿,她垂眼看着那点湿软的果肉,心情如同一团乱麻,祁砚的态度其实很出乎她意料。 她以为退婚这件事会很简单的,毕竟祁砚当初看谢蕴的眼神那么特别,她只看了一次就记在了心里,这样的人,不该纠缠她的。 大约还是愧疚心在作祟。 “祁大人,”她轻声开口,“你好像还不知道我是谁。” 祁砚被问得一愣,明珠是谁? 当初将人带回府的时候他问过,明珠说她是附近遭了难的难民,那时候因为世家内乱,不少村子都被人趁乱抢了东西,京中流落了不少难民过去,所以他并没有怀疑。 后来得知明珠曾经进过宫,还见过皇帝,他才生了疑,又派人去查了一遍,却也只是多出了一段经历,她曾在一个吏部侍中的家中呆过,后来被对方献进宫争宠。 当时觉得合情合理,可现在明珠这么一问,好像还有内情。 “你不是难民吗?” 指甲掐进了果肉里,明珠抬头看过来:“我是难民,但不是建安五年的难民,而是元安十三年的。” 祁砚一愣,元安十三年……距今十二年前? 竟是那么久远的事吗?那时候他还在谢家家学读书,先皇仍在执政,谢家没有倒下,王窦萧荀世家还不如后来那般嚣张跋扈……那时候的明珠,应该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你那么小……” “我被卖进了齐王府,后来齐王下狱,我又被带到了边境,直到三年前,被齐王送进宫里。” 明珠缓声开口,祁砚的脸色却逐渐变了,齐王的人,也就是说,她是逆…… “我不是逆贼,”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明珠轻声开口解释,“皇上和谢姑娘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们给了我机会将功补过,我现在和逆贼没有关系。” 祁砚松了口气,神情却越发复杂,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不知道明珠为什么还要和他提这件事。 “我是想告诉你,我曾是齐王的贴身侍女。” “只要不是逆贼,侍女也无……” 祁砚话音猛地一顿,明珠说的是贴身侍女。 这四个字所包含的东西太多,无须解释便让人止不住的联想,祁砚不愿意多思,可思绪还是乱了,脸色也逐渐僵硬起来。 明珠抬眼看过来:“祁大人,你现在是否愿意取消婚约?” 第829章 防不胜防啊 祁砚沉默地走了,并没有给出明确回复,明珠也没再追问,只是低头看着架子上的羊腿,半晌才伸手,试图去转一下那木杆。 可惜她离得太远,伸直了胳膊竟都碰不到,正要挪动一下,一只手就伸过来,轻轻转动了一下羊腿。 “小心些。” 窦兢低声开口,在钟青方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瞥了眼羊腿,微微一笑,“好像烤得差不多了,可以吃了。” 他拔出匕首,擦拭干净后弯腰去割羊腿上烤得焦黄的肉。 明珠没想到他还没走,怔怔看他两眼将手收了回去:“你刚才是不是都听见了?” 窦兢稳稳割着羊肉,又撒了各色香料,这才插上签子递了过去:“你想我听见,我便听见了;你不想我听见,我便没听见。” 他将羊肉又往前递了递,明珠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平日里十分凌厉的柳叶眼,此时只有温和包容,看得人不自觉放下了防备心。 明珠抬手插起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等一块肉咽下去,她再次笑开:“其实听不听见的,都没什么,谢姑娘说过,我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厉害了,以往的事,错不在我身上,所以旁人知道或者不知道,都没关系的。” 窦兢也笑了一声:“原本我还想着要怎么安慰你,没想到你这般通透,倒是省了我的口舌……味道如何?要不要再添些香料?” “这样就很好……” 她偷偷瞄着门外,“我不敢多吃的,唐姑娘说伤口刚缝合,现在还不能吃羊肉,我就再吃一块……” 窦兢抬手就将盘子拿走了,明珠插了个空,不敢置信地看着窦兢:“你……你干什么呀?” 窦兢脸色发黑:“大夫不让你吃的东西你还吃?钟青就没问吗?” 明珠心虚地低下头,钟青是问了的,但是她听说今天军营里都在烤羊,她就也想试试…… “你呀……” 窦兢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这个年纪的姑娘,任性点也没什么,他那个妹妹也这样,说了不能吃,总是想尝一尝,也不知道这些年在宫里过得怎么样,上次都没好好说几句话……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他当着明珠的面将割下来的羊肉两口就吃完了。 明珠拿着光秃秃的签子,幽怨地看他两眼,委委屈屈地舔了下嘴唇,早知道刚才就不说了,她还以为窦兢会帮她看着点唐停的…… “吃这个。” 窦兢见她一直看着自己,摇头失笑,擦干净刀子给她削了个苹果。 明珠得到了补偿,心满意足地吃了半个苹果,她毕竟身上有伤,刚才和祁砚一番交谈又费了不少心神,苹果还没吃完便有些昏昏欲睡。 窦兢隔着毯子将她抱起来送回了床榻上。 “睡吧,等你养好了伤,带你在城里逛逛。” 明珠本想说一声好,奈何困意上涌,声音只到了咽喉就停了。 窦兢收拾好院子,将没吃完的羊腿给了门口值守的禁军,抬脚一路回了军营,打算去找钟青算账,平日里在军营里大大咧咧也就算了,可对着伤患还这般不上心,实在是欠教训。 军营里正热闹,酒到兴处众人都没了顾忌,有摔跤助兴的,有扯开嗓子叫好的,还有喊着想家又哭又笑的,众生百态,他虽习惯了这幅场景,却还是会忍不住唏嘘。 冷不丁火头军敲着锅冲了出来:“谁偷我羊腿了?我好好的烤羊少了条腿,那还叫烤羊吗?” 窦兢的愁绪瞬间被这句话喊没了,下意识侧了下头,他还以为钟青那羊腿是自己掏的腰包,感情是在厨房里顺的,还好他没拎回来。 他放轻脚步悄悄回了大帐,里头的热闹比外头也不差多少,皇帝面前并没有人顾忌身份,众人喝得东倒西歪,看不出谁是谁来,他扫了一眼,试图找到钟青在哪里,却一眼对上了殷稷的眼睛。 “皇上。” 他远远抱了下拳。 “躲哪里去了,一直没露面?” 窦兢迈过横七竖八挺尸的将军们,抬脚走到了殷稷身边:“方才去行宫探望了一下明珠姑娘。” 眼见殷稷提起酒壶要给自己倒酒,他连忙弓下身去拦:“不可,皇上折煞臣了……” 殷稷摁住了他的手,“今天不谈君臣,这些年朕也时常怀念当年在谢家家学的日子,那两年,是朕最舒心的时候。” 窦兢神情有些恍惚,他何尝不是呢? “那时候与你们骑马射箭,踏雪寻梅,好不快活。” 殷稷举起酒杯,用眼神示意窦兢,窦兢沉吟片刻才放下拘谨,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当年能与皇上与诸位同窗相识,真是大幸。” 两人一饮而尽,殷稷面露怀念:“的确是幸事,尤其是你们几个,若非你们始终站在朕这边,这场大胜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咱们这些人,真的是该好好喝一杯。” “说的是。” 谢济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手里拎着一坛子酒,凑到了桌案旁:“这一晃多少年没好好喝过酒了?臣真是怀念当年……” 他话里满是唏嘘,神情也有些恍惚,显然是在追忆往事。 殷稷的脸却瞬间拉了下去:“传召你了吗?过来干什么?” 话里带着浓浓的嫌弃,谢济有些无语:“不是皇上你追忆往昔的吗?” 那时候他们四个人一直在一块儿,他也是他往昔的一部分,凭什么这么嫌弃他? 他挪了挪位置,坐得更稳当了。 殷稷扯开嘴角笑了一声,是该追忆往昔,尤其是阿蕴刚会做衣服,就先给你做了一套的事。 虽然这在情理之中,他完全没什么余地计较,但想起之前谢济在自己面前炫耀的嘚瑟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炫耀是他先开始的,但他不管这个。 “来,这一碗,臣敬皇上,也敬窦兄你。” 谢济一无所觉,抱怨过就算了,至于之前在銮驾上炫耀的事……早就忘在脑后了,欢欢喜喜地想同两人一起喝酒。 他这般盛情,窦兢自然不想扫兴,抬手捏住了酒盅,目光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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