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唬得心脏直跳,最终还是祁砚上前一步,眼下京中叛军已经尽数被捕,也该处置了。 殷稷却先一步开了口:“朕今日有两件事要宣布。” 他也不管朝臣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第一件,当年谢家一案,朕已然命人重查,证据都在清明司……薛京,此事由你清明司和大理寺共理,明天早朝给朕一个结果。”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虽然之前朝中形势一再恶劣,就让秦适等人意识到出了问题,可是真当殷稷开口时,他们还是很震惊,王沿更是脸色大变:“皇上,此案乃是先皇钦定……” “明天,”殷稷仿佛没听见王沿开口,再次重复了一下时间,“别让朕等。” 薛京连忙俯身接旨,大理寺卿看了眼王沿,他往日殷勤伺候,就是想攀附上王家,可今时不同往日,萧窦两家已灭,荀家群龙无首,王家在朝中已经独木难支,所以犹豫过后,他也俯身接了旨。 王沿脸色变得很难看:“秦大人,此举不妥啊,皇上这般忤逆不孝,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 以往秦适最看重这一点,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一语不发,王沿有些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急切地试图说服秦适,殷稷却在此时再次开口:“第二件事。” 王沿被迫闭嘴,心中已然对殷稷的话生了畏惧,皇帝又想做什么? “朕龙体有恙,诸卿拟皇太……” 谢济骤然回神:“皇上!” 他一口打断了殷稷的话,冷厉的目光一扫阶下,随即落在祁砚身上,祁砚也反应过来殷稷方才想说什么,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诸位,今日早朝到此为止,散了吧。” 朝臣们听出了苗头,可事关重大,他们不敢言语,眼见秦适都退了下去,他们也不敢耽误,纷纷退出了大殿,谢济这才绷不住脸色:“你还这么年轻,何至于此?” 殷稷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我近日疲乏得很,想找个人帮忙处理政务而已。” 他起身,轻轻一拍谢济的胳膊:“不必多想,不是说了吗,我不会再出事。” 话音落下,他摇摇晃晃往阶下去,谢济满身无力,他不想怀疑殷稷的话,也希望他真能如他所说,不会再出事,可心里却有个声音一直告诉他,殷稷的话信不得。 “皇上。” 祁砚忽然开口,谢济看见了他看向殷稷的眼神,显然,没办法相信殷稷的不止他一个。 “谢姑娘还给我留了一句话。” 殷稷脚步骤然顿住,却并没有回头。 祁砚也没等:“她说,她有些东西收在了柜子里,都是给你的。” 殷稷许久都没动,仿佛被这忽如其来的消息砸懵了。 谢济大步走过来,路过祁砚的时候忍不住开口:“怎么不早说?” 祁砚苦笑一声,他并非有意隐瞒,是谢蕴说的,这句话能不开口就不必开口,她不想造成无谓的牵挂,只是现在,好像不说不行了。 谢济却已然顾不上他了,他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阿蕴留下的东西,能让殷稷振作一些。 他抓着人就走,乾元宫的偏殿虽然久无人居住,却并不冷清,处处都是谢蕴生活过的痕迹,谢济看向架子上摆着的绣鞋,眼眶又有些发烫,他强行忍了下来,将门口让了出来:“去吧,阿蕴给你的,我就不进去了。” 殷稷静默片刻才抬脚走了进去,这里每一处都那么熟悉,谢蕴不知道,这里空下来之后,他有多少个夜晚是在这里过的,这里留下的不只是她的痕迹,也是他的。 “谢蕴……” 他抬手拂过桌角,门框,床榻,慢慢落在了柜子上。 给我留的东西吗…… 他对着那门愣了很久才拉开了柜门,一张纸条飘然落了下来。 第517章 空城 “稷郎亲启,见字如晤。” 那纸条飘然落在床榻上,清晰的字迹映入眼帘,哪怕笔迹不是谢蕴的,殷稷也知道,这是她留给自己的信,可他不想看,如同上一封信一样,他猜得到谢蕴要说什么。 可这封信就这么摆在他面前,他又做不到置之不理,那是谢蕴留给他的东西啊…… 他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抖着手将纸条捡了起来,一字一字看完了上面的内容,然后那张平静了许久的面容开始龟裂,痛苦宛如岩浆冲破灰烬,迅速蔓延,直至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谢蕴……” 他低声呢喃,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谢蕴你不能这么对我。 仿佛听见了他无声的抗拒,塞得满满的衣服忽然滚落,散了一地,每一件都是殷稷的尺寸,那是谢蕴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做出来的,每一件,每一个针脚,都是她亲手做的。 “稷郎,莫要负我心血……” 殷稷哆嗦着蜷缩在那堆衣服旁边,谢蕴,你这一句话,知不知道我要多努力才能做到,我已然受尽人间至苦,为何不许我解脱…… 那天殷稷在偏殿里呆了很久,隔着门,谢济听见了他绝望又痛苦的悲鸣,他扭开头,很想离开,他听不得这声音,因为他们痛在一处。 可他却又不能走,他得守着这扇门,守住皇帝最后的尊严,他这幅样子,不能被外人看见。 消停了没几日的雪又下了起来,扑簌簌地染白了屋顶和街道,这个冬天的尾声,对他们来说太难熬了,但—— “很快就会过去的……” 大雪纷飞,慢慢落在永宁巷的宅子里。 薛京仰头看了眼苍茫的天空,他抬手开了窗,由着雪花飘落进来,飞至床前时,一只手颤巍巍伸出来,接住了那片冰凉的雪花:“又下雪了……” 秀秀哑声开口,她轻轻握住手,将那一点冰凉留在了掌心里,“姑姑,是你来看我了吗……” 薛京怜惜地环住了她的肩膀:“是的,肯定是姑姑来看我们了。” 今天是谢蕴亡故的第七天了。 秀秀没再开口,她只是仰头看着外头的苍茫的雪色,脸上特属于这个年纪的稚气如同掌心的雪花一般,融化得无影无踪。 姑姑,不用担心我,我会记得你的教导,我会做个像你一样的人。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遮住所有人的眼睛。 车夫勒停马匹:“老丈,找个地方投宿吧,这不好走了。” “不好走也得走。” 蔡添喜颤巍巍撩开车帘往外头看去,大雪之中,前路难行,可他不能再耽搁了。 “钟统领,谢姑娘啊……” 他悲叹一声,将薛京的家书拿出来又看了一眼,那双已经逐渐浑浊的眼睛逐渐湿润,皇帝身边就这么两个亲近的人啊…… 雪下了一宿,在这一片苍茫里,人类悲欢,渺如尘埃。 但如同谢济所言,雪不管多大,都会停地。 第二天早朝,殷稷主动开口要谢济离京,谢济没有拒绝,当即便收拢了千门关守军,即刻准备离开,朝臣们都松了一口气。 二人却谁都没有理会,踏着积雪一步步往城门去,当日这里的厮杀最为惨烈,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地上仍旧残留着发黑的血迹。 谢济仰头看了眼垛墙,那天就是在那个位置,谢蕴喊了他一声兄长。 “当真不需要我再陪你几天吗?” 谢济开口,他不知道妹妹留了什么东西给殷稷,让他身上终于有了些活人的生气,虽然不明显,可至少已经没了前两天不管不顾的急切,而且今天出门前,他还换好了衣裳。 只是他身上仍旧带着疏离,明明两人靠得这么近,可谢济却总觉得碰不到他,仿佛他仍旧身处人世,魂魄却已然开始漂泊。 这一点让谢济有些放心不下:“我可以先遣守军回去。” “……不必了。” 殷稷摇头拒绝,“你有你的责任,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谢济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殷稷要他走,不只是因为他家中还有父母需要照顾,还有一个如他一样的原因,他们都不想再看见对方了,每看一眼,都会不受控制的想起谢蕴,想起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看穿了谢家的忧虑,谢家包括他在内,已经再也不能信任皇权了,哪怕皇位上的人是殷稷,他们也不能不防。 他们终将陌路。 殷稷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让他走,让他离开这个让连觉都睡不安稳的地方。 “这个给你……” 他将一份圣旨递了过来:“知晓你们不愿意回京,那便在关外呆着的吧。” 谢济打开看了一眼,这是封他为关外侯的旨意,皇权特许他外戍国门,内襄京畿,有这一道旨意,就是他想谋反,都能一路兵不血刃的直抵皇城。 “这不行……” “无妨,”殷稷轻笑一声,“欠你们的,都还给你们。” 谢济无言以对,只能抬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肩膀。 殷稷不动不言,等时辰差不多了才开口:“走吧,照顾好她。” 谢济松了手,后退一步,深深看了他一眼,才俯身叩首:“臣,拜别皇上。” 殷稷这次没再拦他,他就那么静静看着,看着他起身,上马,越走越远。 他知道这将会是他们的永别,谢济不会再回来了,这京城里已经没有值得他再回来的东西。 如同他的谢蕴也不会回来了一样,她在她的家人身边,比在他身边要好很多。 这样很好。 谢济一路回头,可直到走出去很远,仍旧能看见一道苍白的影子立于城楼,这座世间最尊贵的城池,熙熙攘攘又空空荡荡,终究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保重。” 他扯开嗓子喊了一声,他不知道殷稷有没有听见,可这却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第518章 三年 建安五年春,齐王伪造先皇遗诏,意图谋反,萧窦二氏伙同靖安侯附逆,上震怒,调关外军镇压,后捕叛军七千人,圣旨下,尽诛,副相携百官相求,未果,仍诛之,耗时月余,废刀近百。次月,大雨如注,其色赤红,有民掘井,竟现血泉。 后三年,上重建清明,京都二司,监察百官,以言犯禁而诛者,不可计数,朝堂之上,再不闻第二人言。 “听说了吗?皇帝又发皇榜召集民间名医了,这次封万户侯。” 时值盛夏,乞丐们窝在破庙里躲雨,随口说着今天从城里听来的消息,那乞丐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万户侯?当皇帝可真好,这么大官说封就封。” “官是大,可也得有命做啊,”一人神神秘秘道,“我可听说了,皇上是在找人,好像说几年前有个大夫说要去京城,但最后没到,还害死了什么人,皇上这是记恨上了。” “这一听就是假的,”另一人嗤笑一声,“我先前去王家后门讨饭,可听见他家管家说了,皇上这是这些年亏心事做得太多,遭天遣了,所以才常年生病……” “嘘嘘嘘……”其余乞丐忙不迭开口阻止,被他这话吓得脸色大变,“你不要命了?这种事能乱说吗?要是被清明司的人听见,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那人挥了挥手:“想多了,咱们这种破地方,怎么会有人……” 极轻的踩踏声响起,乞丐嘴边的话顿时噎住,还没看见人,他后心却已经开始发凉,明明周遭都是大雨,落地的动静那么嘈杂,他却还是清楚的听见了马蹄落下时踩起的水花声,刀鞘擦过马鞍时的碰撞声,以及炭笔落在纸张上的摩擦声。 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冷汗自额头滑落,乞丐动作僵硬的扭头,就看见雨幕与夜幕双重遮掩下,一队人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远远地看着他们。 对方没有靠近,可压迫感却扑面而来,在他们面前,仿佛连雨滴都不敢再肆意落下。 “南城破庙乞丐,妄议君上,当诛。” 一人开口,声如闷雷,在雨水的重重奏和下,透着来自幽冥地狱的凛凛杀意。 凝滞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乞丐抖如筛糠:“清,清明……” 寒光疾驰而来,准确无误的洞穿了他的胸膛,一人伸手一拽,那寒光便又飞了回去,准确无误的被人接进了手里。 这是勾魂索。 其余乞丐瞬间跪倒一片,来人的确是清明司,哪怕他们没有看见蓑衣下的穷奇服,可只凭这武器就足以断定。 可杀神临世,他们却连求饶都不敢,只能缩成一团,宛如待宰的羔羊,但显然,这几个乞丐并不足以让清明司再动手,为首那人抬手顶了下斗笠,声音清冷:“他方才说,王家?” 动手的那人擦干净了自己的勾魂索,抬头应了一声:“回司正,他是这么说的。” “走。” 那人一拽缰绳,丝毫不顾及大雨倾盆,拨转马头就朝城门而去,明明城门已关,他们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只临近城门时一人高举手中清明令,高喝道:“清明司办案归京,速开城门。” 守城军片刻不敢耽搁,立刻有人上前下了门栓,将城门拉开了缝隙,众人疾驰而过,速度分毫未减,直奔王家而去,沿路有被惊醒的百姓自窗户里看了一眼,瞧见那杀神似的影子忙不迭又关上了门,再不敢窥探一眼。 大雨滂沱的夜里,王家大门被重重砸响,门房惊醒忙不迭去开门,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管家就被勾魂索扼住脖子,吊在了王家牌匾之下。 王沿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管家已经没了气,他气得哆嗦:“薛京!” 一人抬手顶了顶斗笠,露出一张轮廓越发鲜明锋利的脸来,正是薛京,可面对曾经大权在握,敢与皇帝分庭抗礼的王家家主,他却连马都没下,脸上也没有丝毫情绪,只有平淡如水的警告—— “王大人,你府里不太安生,明天晚上再把人放下来吧。” 话音落下,他竟是看都没再看王沿一眼,转身就走,王沿气得追了出去:“站住,你清明司凭什么来我王家杀人?你得给我个交代。” 薛京头也没回,只有手下暗吏远远地喊了一声:“王大人,记住了,是明天晚上,若是早了我们还会回来的。” 王沿睚眦欲裂,等马蹄声彻底消失了,他哆嗦着怒骂出声:“走狗,皇帝的走狗!” 可他到底也没敢把人放下来,三年前的那场内乱,彻底打破了大周的格局,这几年皇帝宛如疯子,不停地清理朝堂,但凡曾经和世家有过牵扯的人,无一幸免,他王家用尽手段才勉强在朝中稳住身份,可他清楚,不是他们王家有能耐,而是皇帝现在不想动他们。 那个男人仿佛是觉得太过听话的朝堂很无聊,所以拿着他王家在逗乐子,留他们在朝堂,只是为了看他们会怎么拼尽全力的挣扎。 每每想起此事,王沿都控制不住地发怒,可他无力改变,能做的只是借住皇帝这点念头,苟且偷生。 王家大门轰然合上,只剩了一具尸体晃晃悠悠地吊在王家那璀璨的匾额之下。 大街越发安静,已经连狗吠都听不见一声,一道人影却撑着伞自长街尽头缓步而来,夜幕下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从窈窕的身段上能窥见,这是个女人,她立在王家大门外盯着那具尸首看了又看,轻轻叹了一声。 “竟然会变成这幅样子……” 她转身踏着雨水走远,七拐八绕的进了一间民宅,这宅子外头看着毫不起眼,里头却别有洞天,药材应有尽有,就连罕见的冬虫夏草和雪莲,也堆了满满一箩筐。 一年轻男人正光着脊背坐在灶膛前烧水,见水开了,他便开口说了一声。 女人随手抓起药材一一扔进了锅里,看似随意,可抓起的瞬间她却已经掂量好了分量,那锅水很快便在药材的加持下变了颜色,并逐渐加深,等变成褐色的时候,她点了下头:“倒出来吧。” 男人垫着抹布,竟以惊人的膂力直接将装满水的硕大铁锅端起,整个倒进了浴桶里,又出去提了井水来兑好,而后将两人才能合抱的硕大木桶抱起来,送进了房间里。 床上垂着帐子,隐约能看出来上面躺着人。 女人轻轻敲了下木桶:“三年了,终于是最后一次药浴了,但你真的想好要进宫了吗?外头可都在说,你男人现在像个疯子。” 第519章 救治 床帐子被撩开,床榻上的人明明就在室内,却仍旧带着兜帽和面纱,纵横交叠的布料缝隙里,隐约能看见一层层缠绕着的绷带。 男人上前将她抱起来就这么放进了浴桶里。 “有劳兄长。” 男人摇了下头,鬓角一丝白发十分醒目,正是三年前就该离京的谢济。 当年他率兵折返千门关,原本打算去边境查一查,看看是不是叛军余孽带走了他的阿蕴,可半路上他就收到了一封飞箭传书,信上让他往京城周边一座被大雪压垮了的村子去,说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他本以为是靖安侯又生事端,到了之后却发现只有一个女人,而他的妹妹衣衫全换,冰天雪地里只着一身薄衫,即便已然死去,可她的遗体也容不得旁人这般亵渎。 他怒不可遏,当即就朝着女人下了狠手,他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既然她敢对他妹妹下手,就别想有好下场,可他气势如虹的攻击却在距离女人一寸远时戛然而止,一点银针扎在了他肩膀,他毫无还手之力地栽倒在了雪地里。 女人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粗鲁。” 她抬脚一勾就将谢济翻了个身,而后赤脚踩上他的胸口,半是警告半是嫌弃道:“她还没死透,想救她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再敢捣乱,打折你的腿,听见了没有?” 谢济没听见,因为他只注意到了女人第一句话,她说阿蕴还没死。 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唐停,殷稷口中唯一能救阿蕴的人。 从那之后他们辗转三年,一路往极北之地去,寻最苦寒处为谢蕴解毒疗伤,其中艰苦,谢济今日半分都不愿意回忆,他只知道,这个用尽办法医治的过程里,在阿蕴不堪痛苦的哀鸣里,他曾经不知道多少次生出过不如放弃的念头。 可好在,他们还是撑过来了。 “阿蕴,你当真打算入宫吗?殷稷这些年变了很多。” 他忍不住低声开口,他并不是不理解殷稷的转变,人想要活下去总得有个念想,醉心权势也是一条路,只是他不想再拿妹妹去冒险。 这一个月,他们从北地赶回京城的路上,听过太多关于皇帝的事了,即便是狡诈如先皇,也会被万民书逼得不得不让步,可殷稷却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他仿佛终于弄明白了掌控权势是什么滋味,所以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但最重要的是,谢蕴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他怕殷稷认不出来。 “兄长,我得回去看一看。” 谢蕴并没有多解释,她是三个月前才醒过来的,这几年大周发生的事她多少也听闻了一些,她不信殷稷是那样的人,她要回去看看。 “那我陪你……” “有完没完?”唐停不耐烦的开口,说话间银针已经被拔了出来,正放在烛火上炙烤,她凉凉地看向谢济,“还不走,是也想我给你扎一针?” 谢济叹了口气,识趣地站起来就走,唐停不开玩笑,她真的会扎他,三年前唐停第一次救治谢蕴,他当时不知道人的皮肤可以被割开,血肉可以被生生刮下,在妹妹压抑不住的哀鸣里,他伸手去拦了。 然后唐停就给了他一针,让他木头似的在门边站了一天一夜。 “还以为你比宫里的那个有用,原来也这么废物,要是你只会捣乱,就给我滚。” 那天的唐停很凶,凶的谢济无地自容,在那之后他便格外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现在,说走就走。 内室很快安静下来,唐停下巴一抬:“解开。” 谢蕴抬手,层层绷带落下,露出一副美丽至极的身体,因为那副身体之上盛开着大片大片的梅花,只是谁都不知道,在这篇梅花纹身之下,藏着多少破碎的伤口。 “准备好了吗?” 谢蕴应了一声,随即银针落下,困倦涌上来,谢蕴眼前逐渐黑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如同三年前一样。 “谢蕴,醒醒,你应该听得见。” 三年前,谢蕴从自以为是的死亡里被人生生唤醒,她睁不开眼睛,能听见的只有缥缈模糊,仿佛来自于天际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茫然充斥着大脑。 “我是唐停。” 那人又开口,短短四个字,让她瞬间清醒,唐停? 唐停及时赶到,将她救了吗? “别高兴得太早,你现在的确没死,但我来得有些迟了,你现在的身体很糟糕,要不要救看你自己。” 当然要救,她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人,如何能不尝试? 她挣扎着试图开口,可惜身体四窍仿佛都被封住了,她口不能言,眼不能睁,唯有耳朵能见声音,却给不出半分回应。 “我知道了,别激动。” 唐停在她口中放了一点冰凉的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周遭的声音却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然后她感觉到衣裳被剥去,唐停为她换上了薄衫,将她放在了雪地里,寒冷铺天盖地,头脑却越发清醒。 “感谢你最后躺的地方是雪地,不然我可能连救你的机会都没有,多冰一会儿吧,对你有好处。” 唐停嘀嘀咕咕地开口,她似乎在翻什么书,片刻后才再次抬高语调:“秉持医者的职责,我必须要告诉你实话,即便你想我动手救你,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因为现在即便我给你喂了解药,你身体的损伤也已经不可逆了,我需要用别的办法来救你,会很凶险。” 谢蕴努力试图给她回应,可惜仍旧动弹不得,但唐停仍旧察觉到了。 “别着急,先听听吧。” 她听见了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唐停将什么东西抵在了她心口:“我将效仿扁鹊,为你换心。” 一句话说的谢蕴愣住了,《列子·汤问》里的确记载了扁鹊换心的传说,但那不应该只是传说吗? “你这样的身体,只换心还不够,我还要学一学华佗,刮骨疗毒,但你的伤蔓延太广……” 她抬手点了点谢蕴的下颚,又在她大腿处摸了一下,示意这伤已经纵横了她半个身体,“这个过程我不确定你能撑下来,会很痛苦,而且漫长,所以我需要你想一想,是不是真的打算接受我的救治。” 第520章 他已经变了 谢蕴并没有想多久,因为不管那个过程有多么痛苦,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答应了,唐停便不再犹豫,只说她需要一个帮手,谢蕴犹豫很久才选了谢济,内乱方止,百废待兴,殷稷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因为一己私利就置国家于不顾,只能折腾兄长了。 后来谢济的反应让她很庆幸这个决定。 “醒了吗?” 谢蕴从回忆中回神,含糊地应了一声,她颤巍巍睁开眼睛,盯着唐停看了两眼,微微笑开:“唐姑娘真是风华绝代,不管见了多少次,都让人赏心悦目。” 唐停瞥她一眼:“你说得再好听也没用,你的毒虽然解了,但和寻常人毕竟还是不一样,你会短寿,这点不用我说,你应该也明白。” 谢蕴轻笑一声,心情并没有因此而糟糕:“别说短寿了,就是只能多活几年也是赚了,多谢你。” “不用,咱们是交易。” 唐停将银针收起来,然后将一粒药丸塞进谢蕴嘴里:“心脏毕竟不是你自己的,这是能帮助它适应的药,你已经吃了两年了,日后还得继续吃下去,我会定期让人送去给你……记得付钱。” 谢蕴听话的吞了进去:“我会加钱的,但我总觉得你好像对换心这件事并没有多紧张,你其实很有把握对不对?” 唐停没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确不紧张,在老家她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但说出来就骇人听闻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对了,安王府最近在搜罗美人,”唐停忽然想起来似的开口,“这会是你入宫的机会。” 谢蕴一愣:“美人是献给殷稷的?” 唐停没想到她如此会抓重点,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朝她看过去,等着看这位贵女变脸,然而对方神情只是波澜了一瞬就归于平静,她有些惊讶:“你不生气?” 谢蕴有些无奈:“不是你说的,我不能生气吗?” 话虽如此,可这种事情也不是人能控制的。 “你们不会真的大方到愿意与人共事一夫吧?” 谢蕴觉得她这句话问得很有意思:“什么叫你们?” “别转移话题。” 谢蕴欠人家一条命,难免心虚理亏,只好听话:“谁会愿意这种事情?只是既然知道自己短寿,我也不能再去招惹他,那太缺德了些,我此番回去,只为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若是好,她就会回千门关去,去父母膝下尽孝,若是不好…… 她不愿意去想那种可能。 唐停皱了皱眉,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谢蕴隐约听见亏了之类的字眼,正要追问谢济就在外头敲了敲门。 “一刻钟到了。” 唐停隔着面纱捏了捏谢蕴的下巴,她的下颌也被毒药侵染,后来因为那些药丸,那毒没能往上蔓延便附着在了骨头上,所以这里当初是费了好些力气才处理好的。 “恢复得不错,出来吧。” 等谢蕴换好衣裳她才推门出去,谢济老实巴交的站在门边,等她出了门才敢抬脚进屋,见谢蕴安安稳稳地站着,情绪有些激动,大巴掌在她头上揉了好几下才松开:“总算是好了。” “这些年,辛苦兄长了。” “一家人不说这些。” 他张了张胳膊,想抱一抱谢蕴,可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妥,因为他还光着膀子。 谢蕴也有些奇怪,她醒来后就能模糊看见东西了,但好像从那天开始,就没见过谢济穿上衣,她好奇也就问了出来,谢济脸色尴尬,这件事他还真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那个,唐,唐姑娘说……” 房门忽然被推开,唐停靠在门框上看了过来:“今天起你可以穿衣服了。” 她扔了件上衣进来,随即转头就走。 谢济被那衣服糊了一脸也没躲,等脚步声不见了他才将衣服抓下来,穿在了身上,勉强恢复了一点谢大公子的风采。 谢蕴轻轻吸了口气:“是唐姑娘不让你穿的?” “……你那是什么眼神?”谢济耳廓涨红,着急忙慌的解释,“她怕刮骨疗毒时怕伤了你的筋脉,所以才要拿我做比对的。” 谢蕴眼睛睁大:“我也没说她不是为了我呀,你着什么急?” 谢济:“……” 他盯着谢蕴看了又看,吭哧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谢蕴有些过意不去,谢济为了照顾她本身就很辛苦了,她还要拿他打趣,属实有些不对。 “可是生气了?我给兄长赔不是。” 谢济敲了敲她脑门:“我和你生什么气,我还是不太想让你回去,他毕竟是皇帝。” “兄长,不回去看一眼我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谢济低叹一声,只是这句话说得有些心虚,他并未告诉过谢蕴当日殷稷的油尽灯枯,他怜惜殷稷,可对于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来说,他真的不愿意阿蕴再卷进朝堂和后宫争斗里去,“他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圣旨一处,无敢不从,你真的不用担心。” 谢蕴也希望殷稷能如他所言,可是—— “我听说,他至今不曾大婚立后。” 谢济沉默了下去,片刻后才开口:“的确如此,但是宫里有很多美人,不管是朝臣宗亲献的,还是太后赏的,他都留在了宫里,他已经变心了。” 谢蕴心里有些说不上什么滋味来,三年,殷稷若是知道她活着,还有理由等她,可他不知道,变心是再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真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竟然还是憋闷的。 她只好垂下眼睛:“兄长放心,若是如此,我不会纠缠。” “你不纠缠有什么用?”谢济皱眉,“他若是认出你来不肯再放你走呢?” 以他对男人的了解,殷稷一定会的。 “他认不出我的,”谢蕴摸了下脸颊,神情有些怔忪,“我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谢济不由沉默下去,谢蕴这番祛毒,容貌的确有了变化,若非他就在她身边,也是不敢认的。 “所以,你是非回去不可?” “请兄长成全。” 谢济长叹一口气,终究还是无可奈何:“我去给你安排。” 第521章 他们在找人 “你为什么也要去?” 灰扑扑的马车骨碌碌行驶在大街上,谢济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曲起长腿靠在车辕上,手里虽然抓着缰绳,目光却看向了身边的唐停,语气十分不解,“这应该和你没什么关系。” “闲着也是闲着,去凑个热闹不行吗?” 唐停靠在车辕上打盹,斗笠糊在脸上,开口的时候动都没动一下,谢济还要开口,前面却逐渐嘈杂起来,是安王府的下人在甄选美人。 安王府这些年家中子弟逐渐有人进了朝堂,勉强也算是在朝中有了话语权,可府中行事却越发低调,三四年前王府子弟还敢明目张胆的强抢民女,现如今却是半分都不敢嚣张,就连这甄选美人用的也是重金利诱的法子,若是哪家姑娘能入选,酬以百金。 贪婪之心人皆有之,这一百金足以让寻常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一时间家中有女者趋之若鹜,而富贵人家图的则是皇帝至今膝下空虚,万一入宫得了宠,一家子都能跟着鸡犬升天。 可惜皇帝从未有过大选,他们想要进宫就只能走进贡这一条路。 所以安王府门前十分热闹,可古怪的是,来的人那么多却没几个入选,不管那些人是什么身份,暗中塞了多少银子,负责挑选的嬷嬷都半分不肯通融,不合适的立刻便会撵出去,哪怕是宗亲高官之女也一样。 谢济皱眉看着,很不喜欢这种场景,一想到要把谢蕴放进去,他心里就更不痛快:“妹妹,就算要进宫也不用非得走这种路子,我干脆翻墙把你送进去。” “你怎么不翻墙把皇帝掳出来呢?” 唐停开口,随手将斗笠摘了下来扔进了谢济怀里,眼见他被噎得没话说,这才再次开口,“别说那些没用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不会让她出事,回去吧。” 她跳下车辕,抬手敲了敲车窗,片刻后谢蕴提着裙摆走了出来。 她却不着急往前走,反而抬眼看向那些落选后出来的姑娘们,眉心微微一蹙:“看来这次的选人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些落选的人在她看来并没有任何问题,这第一关看的都是容貌,而这些姑娘们就算不是绝色美人,可也是容貌端正,知书识礼,绝不可能第一关就被刷下来。 “怕是还有什么内情。” “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停随口道,她和谢蕴的事事都喜欢预判不同,她从不做无谓的猜测,尤其是答案就在面前摆着的时候,有那个思考的功夫,走几步去看看不行吗? 谢蕴也没多言,朝谢济摆了摆手便跟在她身后往前。 她们轻而易举地进了门,对适龄女子王府的人并不阻拦,也不管她们什么身份,进了门就有人主动上前引路,送她们一路到了查验的房间前。 路上不少等待人都朝这里看了过来,谢蕴还带着面纱,看不清楚容貌,可唐停那张脸却足够吸引眼球。 先前她一直在外游历办学,从未精心打扮,风吹日晒之下仿佛整个人都蒙着一层土,自然就有些不起眼,可这几年有了谢济这个苦力,她不用再顶着风吹日晒上山下水的采药,只需要呆在屋子里研究谢蕴就好,慢慢恢复了之前的水灵,今日为了参选特意装扮过,也就越发出彩。 谢蕴先前就说过她风华绝代,那并不只是奉承,她的确是担得起这个词。 “长那样一定能入选吧。” “我觉得也是……” 有细碎的讨论声响起来,两人并没有理会。 “唐姑娘,你先吧。” 谢蕴低声开口,唐停也没推辞,先一步进了屋子,里头很快传来惊叹声:“姑娘真是好容貌。” 这话听的谢蕴心里一松,既然嬷嬷都这般惊艳了,想必唐停是能入选的。 可下一瞬人就走了出来,面无表情道:“落选了。” 谢蕴愣住了,刚才所有偷窥她们的旁观者们也愣住了,这样的容貌都没能入选,安王府要的到底是何种角色? “怎么会?她们怎么说?” “他们不是在挑人,而是在找人。” 唐停看了她一眼:“去吧,你肯定行。” 话音落下,她连等谢蕴的意思都没有,抬脚就走了,谢蕴有些不明所以,找人? 她略有些茫然,却不等想明白里头就有人喊下一位,她只得收敛了思绪抬脚走了进去,里头坐着两个嬷嬷,她们正低头说话,眉眼间都是唏嘘:“我觉得那种样貌值得冒险。” “你忘了之前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了?王妃娘娘可是仔细观察过的,咱就只能按照画像找人。” 两人嘀咕完才看了过来,可在看见谢蕴一瞬间就愣住了,其中一人刷地就站了起来,拿着画像比对了半天,“你,你你你……” 另一个显然比她经验丰富,眼睛虽然亮了一下却还十分冷静:“姑娘,请把面纱摘下来。” 谢蕴瞥了两人手里的画像一眼,但对方抬手遮了一下,她没能看清楚上面画的是什么人物,倒是验证了唐停的话,她们果然是在找人。 该不会…… “姑娘,劳烦摘一下面纱。” 那嬷嬷又提醒了一句,谢蕴这才回神,将面纱摘了下来。 可没想到面纱一摘,两人的眼神却立刻就暗了下去,先前站起来的那人也坐了下去:“怪不得不想摘面纱,原来是摘了就不像了,看来是个知道内情的,可这种小心思有什么用?” 两个嬷嬷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听得谢蕴哭笑不得,她并非故作神秘,也不知道自己戴着面纱像谁,她这般遮着下颌只是因为那处的伤比身上旁处都要厉害些,唐停特意嘱咐了不要见风,所以这面纱她才一直戴着,到不想竟让人误会了。 “那现在怎么办?过还是不过?” 那嬷嬷看了看谢蕴,又低头去看画像,“算了,还是过吧,这两天咱们就选了那么两三个人出来,太少了,好歹让她进去凑个数,但我估计她过不了王妃那一关。” 两人仿佛当谢蕴不存在,自顾自抱怨了起来,可到底是给了她一个玉牌。 “姑娘,你好自为之,这蒙混过关的手段后面可就不能用了。” 那嬷嬷又教训了一句,仿佛对谢蕴这种靠着小手段达到目的的行为十分不满。 谢蕴哭笑不得,却懒得争执,摇头叹了一声,便上前去接玉牌。 借着这个动作她终于看清楚了画像上的脸,果然还是以前的她。 第522章 皇上驾到 她跟着侍女往后宅去,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有三位姑娘在了,那三张脸并不相同,可在某一处却都有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谢蕴抬手揉了下额角,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到老安王竟然会动这种心思,照着她找人……殷稷后宫好歹还有几位妃子,他怎么就把主意打到她一个“死人”身上了呢? 莫非是有人授意? “又来了一个。” 有人开口,将谢蕴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眼看去,就瞧见屋子里的三位姑娘都在打量她。 “她怎么还戴着面纱?这看不出来像不像啊。” “我知道,刚才我就在隔壁,听见那边的嬷嬷说了,她摘了面纱就不像了,这是来遮丑的。” “用这种手段也行啊?她就不怕被王妃打出去?” “为了那泼天的富贵,就算真的会被打出去她也得试试啊,毕竟她没有咱们这么好的运气,长得像画上的人。” 几个人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起来,原先谢蕴没进来的时候,她们三人间还暗潮涌动,现在来了一个“偷奸耍滑”的,她们便瞬间找到了相同的敌人,一致对外了,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不屑。 谢蕴没有理会,挑了个僻静角落坐了下来,她在床榻之上昏迷了近三年,三个月前才醒过来,身体多少还有些虚弱,动作的久了就会疲惫,趁着这个功夫,她刚好歇一歇。 可树欲静风不止。 见她既没有争辩也没有羞愧,而是完全无视,三个姑娘都感觉到了羞辱,彼此对视一眼,很快就抬脚走了过来:“喂,你识趣的就自己走,别等着待会见了王妃,再被打出去,那可难看了。” 谢蕴仿佛没听见,眼皮都没掀一下。 这般不把人放在眼里,为首姑娘越发恼怒,要知道,这些人里,她可是最像画上人的! “喂,我和你说话呢,我告诉你,你根本没办法和我们比,得到皇上宠爱,一飞冲天的一定是我!” 谢蕴敷衍地嗯了一声,她实在不想和这些小丫头争论,宫里什么情形她不知道,那些被留在宫里的美人有没有人受宠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只想混进宫里去看一眼,若是这人当真得了宠,只能说明她的确不该回来。 可她这般敷衍的态度却彻底激怒了那姑娘:“小贱人,你这幅样子是瞧不起谁?!” 她高高抬起胳膊,挥手就要落下,却被人一把捏住了手腕。 谢蕴终于掀开了眼皮,可反应却和那姑娘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既不惊慌,也不畏惧,就那么冷冷看着她,看得她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她叫褚婉婉,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庶女,平日里仗着姨娘的宠,对谁都是嚣张跋扈的,后来她父亲知道她和一位贵人很像,就对她越发宠爱,惯得她很有些目中无人,就连亲生姐妹,稍有不如她意的,她也是伸手就打,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躲,更别说和现在似的,抓住她的手了。 “你松开!”她挣扎了一下,语气却不自觉弱了下去,“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最像画上的人,你敢得罪我,以后没有好果子吃……你现在认错,我不和你计较。” 谢蕴不为所动,仍旧冷冷盯着她。 那双历经世事,已经沉淀了无数风霜的眼睛,此时透着莫大的压迫力,看得褚婉婉后心发凉,一时竟再没敢说话。 “滚。” 谢蕴这才开口,丢废物似的扔开了她的手。 褚婉婉踉跄两步险些撞到椅子上,刚才还和她同气连枝的两个姑娘远远地躲开了,连扶一把的意思都没有,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自觉丢了颜面,可却实在是没敢再靠近谢蕴一步,只能隔得远远地放狠话:“你给我等着,等我得了宠,我就把你赏给太监,让你做一辈子奴才!” 谢蕴再次抬眼,对方浑身一抖,嘴边的话瞬间噎住,片刻后扭开了头,没敢再看她。 终于安静了。 谢蕴抬手撑着头正要闭目养神,就有个打扮得颇为华丽的嬷嬷走了过来:“我是王府的教养嬷嬷,从今以后几位姑娘由我教导,等你们学得差不多了,就有资格见王妃娘娘了,跟我来吧。” 她引着几人往前走,边走边交代:“想来你们也都知道自己为何入选,可这像一个人不是只看容貌的,画像上的人出身世家,当年是全京城的贵女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所以你们若是想更像她,就要好好学习仪态,研习琴棋书画,明白吗?” 褚婉婉不甘心地上前:“嬷嬷,我们这些像的人,学了仪态自然会更像,可有些人她是蒙混进来的,再怎么学也不可能像的。” 教养嬷嬷的脚步瞬间顿住,脸色严厉起来:“蒙混进来的?” 这种事可关乎他们安王府在皇帝眼里的印象,岂能蒙混? 见她变了脸色,褚婉婉知道自己抓住了重点,连忙伸手指向谢蕴,语气里都是幸灾乐祸:“就是她,嬷嬷,这种人会害了王府的,赶紧让人把她打出去吧。” 教养嬷嬷循着她的目光朝谢蕴看了过去,却在看见的一瞬间愣住了,明知道来参选的人不会太过尊贵,可看见对方的一瞬间,她却下意识的低下了头,那姑娘怎么说呢,她气势并不张扬,穿戴也不华丽,可就那么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低了她一头。 褚婉婉那三个人,刚才看着还觉得尚可,此时站在那姑娘身边,却生生被衬成了丫头。 可气度再好,也的确是戴着面纱不敢示人,教养嬷嬷犹豫片刻才开口:“劳烦姑娘摘了面纱。” 谢蕴心里叹气,随手将面纱摘了下来,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教养嬷嬷失望的脸,她有些无奈,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个本尊,竟然会是最不像的。 “姑娘,真是对不住了……” 教养嬷嬷开口,可话不等说完,就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嬷嬷,快,快带着人去前院,皇上听说咱们在选美人,亲自来了。” 第523章 皇帝的忌讳 谢蕴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殷稷来了吗? 她才刚做好准备要去见他,他就来了吗? 明明万分期待,身体却控制不住的开始战栗,连指尖都开始麻木,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殷稷,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心跳如擂鼓,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直到身边的教养嬷嬷脚下一软,屈膝就要跪下她才回神,一把将人拉住了。 她忘了,她很快就要被撵出去了,想要见到殷稷,得先想个办法留下来。 教养嬷嬷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扭头看向传话的丫头:“真是皇上?娘娘让我把这几位姑娘带过去?可是她们还什么都没学,要是御前失仪……” 褚婉婉连忙开口:“嬷嬷你放心,我不会的,我一定能讨得皇上欢心……” “住口!” 教养嬷嬷低喝一声,打断了褚婉婉的话,一定能讨皇上欢心?你当皇上是什么人?是那么容易讨好的吗? 这可不是三年前了,一句话说不对就会没命的! 她有些想把褚婉婉换了,就她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性子,到了御前没能取悦皇帝就算了,万一再犯了事还会带累安王府。 可皇帝要见人,褚婉婉又是最像的,若是把人留下皇上怪罪起来…… 她一时陷入两难。 “嬷嬷。” 沉稳的女声忽然响起,将教养嬷嬷的思绪从混乱里拽了出来,她扭头看过去,就对上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我家道中落,可先前也是学过诸般礼数的,”谢蕴缓声开口,带着莫名的说服力,“嬷嬷送我进去吧,至少我不会给府里添乱。” 她抬手点了点眉眼,“而且,你仔细看看,我也不是真的不像,是不是?” 教养嬷嬷下意识点头,其实只看上半张脸,眼前这位姑娘比褚婉婉都像,而且她省心,这一身的气度一看就知道见过大世面,怎么看都比褚婉婉省心。 她没有多犹豫就点了头:“好,你就一起去吧。” 褚婉婉瞬间急了:“不行,她根本不像……” “王府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 教养嬷嬷厉喝一声打断了褚婉婉,先前她只是觉得这姑娘不省心,现在才真切地厌恶起来。 “再敢多嘴,你就给我留在这!” 褚婉婉被吓得再没敢吭声,眼底却闪过了真切的憎恨,她看了眼谢蕴,指尖狠狠抠烂了帕子,这个贱人,明明长得那么不像,凭什么能和她一起面圣? 刚才还敢挑衅她……不行,她必须找个法子除了她。 她攥着帕子发狠,脑子里转来转去的都是想法,却没有一个成型。 “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我接下来的话很重要,谁若是忘了,就等着掉脑袋吧。” 教养嬷嬷一声呵斥,将她的神志唤了回来,可听清楚那些话的时候,她却很是不屑,有什么东西能比脸重要?凭她和那画中人的相似,她才不信皇帝舍得怪罪她。 “第一,皇上这些年喜静,若非问话,不要擅自开口;第二,不要询问你们像谁,一个字都不许提;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教养嬷嬷加重了语气,“不要弄脏皇上的衣裳,这一条绝对不能犯,都记住了吗?” 众人又应了一声,唯有褚婉婉没放在心上,她很清楚,规矩都是立给不喜欢的人的,就如同她家里一样,她那嫡母稍微做错了一点事情,都会被她爹责罚,可若是换成她亲娘,即便是僭越穿了大红的衣裳,他爹也只会让她嫡母不要计较。 所以她根本不需要记这些,她只要能得皇帝喜欢就好。 但这样的话她才不会告诉别人,这是她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都记住了,嬷嬷,咱们快走吧。” 她开口催促,教养嬷嬷看她过来的目光十分不喜,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丫头长得的确是像,万一真的得了皇上青眼,可就不是她能得罪的了。 “那就走吧。” 她在前面引路,四人排成一列跟在后头,褚婉婉有心为难她,将谢蕴挤在了最后头,谢蕴也懒得计较,她现在满心都是对重逢的忐忑,呼吸都有些混乱,她正努力试图调整,已经完全顾不上旁的了。 “府里的主子都在前面,低头,莫要冲撞。” 到了前院,教养嬷嬷又吩咐了一句,几人都听话地低下头,跟着她一路去了正门。 谢蕴本以为下人那般火急火燎地往后院去传话,是殷稷已经到了,可到了正门一看,却根本没有銮驾的影子,只有戒严的禁军封锁了整条街,而王府众人此时都垂手立在太阳底下恭恭敬敬地候着。 不管是年过花甲的老安王还是缠绵病榻的安王妃,甚至是府里不过三岁的孩子都被抱着,安安静静地立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样森严肃穆的气氛,唬得原本咋咋呼呼的褚婉婉都不敢再开口。 教养嬷嬷引着众人去见安王妃,老王妃一眼就看见了褚婉婉,连忙抬手将人招了过来:“你是哪家的姑娘?” 褚婉婉心里得意,故作矜持地低下头:“小女是苏州永宁县县令之女,褚氏婉婉。” “好好好……” 老王妃上下打量着她,虽然整体看起来这丫头和谢蕴完全不能比,可这五官着实是像,他们王府这次可算是找到合适的人了。 她随手将腕上的镯子褪下来,戴在了她手腕上:“该教的嬷嬷可都教你了?待会儿见了皇上,千万要恭敬,记住了吗?” 褚婉婉连忙点头:“王妃娘娘放心,小女都记得。” 她得意地瞥了谢蕴一眼,连带其他两个姑娘也没放过,安王妃却没厚此薄彼,将人挨个唤到跟前来询问:“都叫什么名字?” “民女吴芳草。” “民女赵清澜。” 谢蕴顿了顿才开口:“民女付粟粟。” 安王妃目光略过她的时候多停顿了片刻,随即才点点头:“都是好姑娘,你们的前程就在今天了。” 她还要嘱咐些什么,一阵幽长雄壮的鼓乐声忽然响起,圣驾到了。 第524章 重逢 王府下人匆忙退下,宽敞庄严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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