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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啦”的响声,几片槐叶打着旋儿飘下,砸在江眠月的眼前。 半晌,祭酒大人都没有开口。 江眠月也没有抬头。 秋风吹过,国子监内一片寂静,在这有些恐怖的安静氛围之中,那人终于开了口。 “诸位监生。” 那声音清冽,雅量高致,仿佛高山清泉般悦耳。 江眠月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心跳几乎在这个瞬间停滞了。! 第七章 第7章 国子监祭酒,国子监主管官职,官居从四品,掌大学之法(1),主管国子监一切事宜。 露台上此时站的那人,正是上个月刚任职的祭酒,他身着绯红官袍,胸前深蓝、浅蓝、月白三色绣云纹云雁补子墨地银边,尽显尔雅温文。 底下的许多监生看得呆了。 不仅是因为他在一群银须白发的学官博士之中显得异常年轻,还因为他的长相实在是令人挪不开眼。 何为鹤骨松姿,何为神采俊逸,何为神超形越,那男子便如画卷中的仙者之姿,举手投足间气势尽显,却又不觉其心高气傲,反倒是有种平易儒雅之气,令人不由得想要尊重敬仰。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低声交头接耳,有人直愣愣的盯着他看。 他的目光扫向监生人群,淡淡的,随即目光定在某一处,又缓缓挪开了视线。 “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2)今日能得诸位到此,乃国子监之幸,东梁社稷之幸。” 兰钰看得眼睛都直了,待祭酒大人开始训话,她兴奋地悄悄碰了碰江眠月低垂的手指,却发现触及一片冰凉。 她惊异地看向江眠月,却见她垂着头,面色难看,嘴唇泛白,耳侧可见几滴冷汗,像是下一秒便要晕过去一般。 兰钰急了,放低声音凑过去问,“不舒服吗?我陪你回……” 露台上,祭酒大人的声音顿了顿。 江眠月只觉得仿佛有一只手狠狠捉紧了她的心脏,她紧张地几乎要窒息,伸手死死地捉住了兰钰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出声。 好在,祭酒大人似乎只是一句话说完之后的简单停顿,接着,他便开始细说一些关于国子监的规矩,如按照考到与考验成绩,今日后,便会将初到国子监的学生分在三个学堂,分别在“正义堂”“崇志堂”和“广业堂”三堂中学习,学成后再有考验,通过者可入“修道堂”与“诚心堂”,最后才可入最高等“率性堂”,用时最短者,只需三年,用时最长,也有留监十年者。 又如,若是在入监学习时触犯了规矩,当有国子监全权处置,轻者入绳愆厅鞭罚,重者可作充军处置。 江眠月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轻描 淡写的说这鞭罚与充军的事宜,死死地掐着兰钰的手,呼吸沉重。 兰钰疼得龇牙咧嘴,可怜的姑娘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反手掐了江眠月一下,江眠月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赶紧松开了兰钰的手,皱眉垂头一脸懊丧。 兰钰见江眠月如此,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明明刚刚还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怎么现在整个人都蔫吧了? 江眠月此时的心情比死了还要难受。 入国子监读书一直是她的希冀与憧憬,是她的求而不得和心中净土。 可她却不知道,这个时间点,祁云峥居然还没有成为首辅权臣,而是在国子监任职祭酒。 她的净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她也再次落入了他的掌控。 实际上,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江眠月仿佛隔着纱帘一般看不清晰,重生久了,那痕迹仿佛渐渐淡去了,连同着无数的悲伤与哀愁,顺着时间所远去,只有做了梦醒来的时候,才愈发清晰。 后来的一切,她不记得太多,只记得自己似乎在那院子里呆了三年后便死了。 如今重新看到他,江眠月的心中没有别的,只充满了不安与恐惧。 前世的一切仿佛再一次如跑马灯一般出现在她的眼前,警告她遇到此人的后果与灾难。 他还记得吗?若是记得…… 江眠月打了个寒颤。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3)”祁云峥话题陡然一转,声音温文,却坚稳如石,直指人心。 “既入了国子监,便望诸位监生襟怀磊落,立德立功立言,最上者为立德,当嘉奖重赏,反之,德行若有差,重罚。”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咯噔。 他明明没有说半句重话,只轻描淡写一句“重罚”,诸位监生便莫名胆寒不已,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德行有亏送绳愆厅鞭打的凄惨样子。 江眠月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 立德,没错,正是立德。 他身为祭酒必当以身作则,只要她用心读书不触犯规矩,祁云峥即便是掌权的祭酒大人,又能如何? 无妨,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江眠月想着,轻轻舒 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江眠月为何人?” 江眠月猛地抬头,惊愕的看向方才说出这句话的祁云峥,背后赫然冒出冷汗来。 他要做什么! “祭酒大人叫你诶……”一旁的兰钰惊讶又兴奋,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你快应声呀。” 江眠月整个人仿佛僵住,在场诸位学生的嗡乱声中,脑子也嗡嗡嗡响个不停。 “嗯?”祁云峥漆黑的眸子缓缓一动,扫视面前面色各异的监生们,从江眠月的头上一掠而过。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在众人的讨论声中缓缓上前。 祁云峥的眸光缓缓落在她的身上。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作揖行礼,垂头道,“正是学生。” “不必紧张。”祁云峥仿佛带着笑意,语句中带着一抹欣赏,“考到之中,题目为何?” “回祭酒大人,廉者憎贪,信者疾伪。”江眠月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还记得你在文章中写过的话吗?”祁云峥目光悠然。 “学生记得。”江眠月应道。 “可否背出第二段?”祁云峥看着她低垂的脑袋,眉眼温和问道。 江眠月卡壳了。 背她倒是背得出,可是那一段,她写了……不该写的东西。 江眠月脑中天人交战,耳根通红,手掌心满是汗水。 “嗯?”祁云峥非常耐心温和,这样看来,便是那谆谆善诱的师长。 “可以。”江眠月硬着头皮,缓缓开口,“第二段有,君子有为,小人嫉之不能容……“ 她跳过了前面的第一句,直接背了后面的内容,一长串背完以后,众监生皆静。 “漏了一句。”祁云峥凝眸看向她,眼中有星星点点的笑意,看似夸赞,可江眠月只觉得头皮发麻。 事实上,那一句,她意有所指。 也许是当时写到了兴头上,她竟以祁云峥为例,写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 “史书载曰,有权者道貌岸然,因厌金而焚金化土,因贪色而金屋藏娇,乃伪君子之例;有低位者嫉贤妒能,因无能而暗箭伤人,因无德而罗织构陷 ,乃伪君子之例……” 焚金化土,金屋藏娇,指的是祁云峥。 暗箭伤人,罗织构陷,指的是陆迁。 江眠月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她此时只祈求这辈子的祁云峥不要记得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如果他仍有记忆,那么按照他的个性,因她写了这些,他恐怕会恼羞成怒,把她寻个由头直接处置了。 监生们仍旧不敢说话,金屋藏娇暗箭伤人之流,他们倒是听得多,倒是没听过什么焚金化土的例子,只觉得新奇得很。 有谁会厌恶金子呢? 祁云峥看了看她额头上的冷汗,勾起嘴角。 “答得不错,归列吧。” “谢祭酒大人。” 江眠月回到人群中,低头一看,自己手指早就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许久,如今已经麻木的不像话。 同时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他恐怕与她相同,记得上辈子的一切。 “江眠月所作文章,文从字顺,言简意赅,且颇有新意,此次考到,国子监诸位博士乃至司业大人看过,皆评为上等。”祁云峥语气平静,“她做作文章之例,也是今日尔等国子监博士乃至司业大人想告知诸位监生的——戒骄戒躁,戒嗜戒色,戒嗔戒贪,戒嫉戒伪。” 到此,祁云峥缓缓一笑,道,“望诸位监生,平步青云。” “谢祭酒大人!” 祭酒话落,在场所有监生们兴奋不已,大声回应,此后,便有司业大人上前主持,带着名册上前,将所有的学生们分到三个学堂之中。 江眠月便跟大病一场似的,腿软的几乎站不住,一旁的兰钰忧心不已,一直关切问她身体状况。 虽忧心,可有些话她还是忍不住。 “你好厉害,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倒是听闻国子监今年有了特例,有一监生不必通过考验,便直接拿了监照入学,却没想到那人是你。”兰钰扶着江眠月,眼睛闪闪发光,“我可以跟你住一间屋子吗?” “……”江眠月无力说话,只简单的点了点头,扯出一个笑容来。 她有些拘谨不安。 祁云峥仍在此地,他如松竹般伫立在那儿,实在是太有存在感,让人不注意他都难。 司业从最后一个“正义堂”开始念起,监生们一个个出列,乖乖的站成了一排。 “那些都是例监生吧。”气氛松弛下来之后,便开始有人在小声聊天。 “是啊,你有所不知,我父亲在吏部,他说这位祭酒大人看国子监历年财政上都不宽裕,便呈上奏疏,要增加例监生的名额。”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江眠月觉得这个声音实在是很熟悉,说话的方式也很熟悉。 好像在第一次考到的时候,就听到此人说过话。 她好奇的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胖墩,正在表情夸张说着话。 “那人姓吴,消息灵通。”兰钰见江眠月注意到那人,提醒道,“考到那天,还有考验的时候,我都见到他在说各种八卦。” 江眠月倒是觉得那胖墩有些可爱。 正在此时,司业大人忽然念到一个名字。 “陆迁,正义堂。” 江眠月一怔,往正义堂候选监生中看去,见陆迁带着笑意,骄傲的往人群中走去。 陆迁? 怎么会有陆迁! 她刚要问兰钰例监生如今要花多少银两,却感觉到不远处忽然有一股幽凉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第八章 第8章 那股幽凉的视线让江眠月冒出了鸡皮疙瘩,她不由自主的转身,朝视线来源的方向看去,发现那正是国子监各位博士等国子监官员所在的位置。 时不时有秋风吹过,吹动众人衣袂纷飞。 众星拱月之下,人群中的祁云峥端然而立,卓尔不群,十分显眼。 他正与那位方监丞说着什么,面容温和,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江眠月上辈子以来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温和的表情,如今他身着绯红官袍,一身清冽如松的文人气质,着实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一不小心,她的视线在祁云峥身上停留了片刻,没有立刻挪开,不想下一瞬,他忽然抬眸,仿佛察觉了江眠月这边的视线,眸光一动,二人遥遥相对。 他乌黑的眼眸着实是非常有存在感,轻轻一扫罢了,无端透出一股威严。 江眠月感觉视线仿佛成了有形之物,就这样触及了一瞬,江眠月心猛地一颤,赶忙挪开了眼,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平静一些。 “兰钰。”江眠月赶紧开口跟兰钰搭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可知道今年的例监生要花多少银两才能进国子监?” 江眠月的声音有些略微的不自然,也许因为她刚刚那一眼的缘故,那边似乎时不时便有目光掠过她,也不知道是对方故意的还是无意,那视线让她原本已经松弛下来的那根弦再次紧绷了起来。 她有些后悔,刚刚就不该四处张望。 “例监生花的银两吗?我也不太清楚。”兰钰迷茫摇了摇头。 “例监生?例监生今年可不比从前。”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距离她们二人极近,江眠月侧身一看,果然,那位姓吴的胖胖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上来,十分自来熟的接过话茬。 “你们有所不知,我父亲在吏部,他告诉我,今年国子监的例监生虽然名额有所增加,但是条件却没有丝毫放宽,甚至还愈发严格了。”这位父亲在吏部的吴公子说到此处,刻意顿了顿,看了一眼江眠月,又看了一眼兰钰,似乎在等着她们的反应。 由于他有些胖,脸上白乎乎的肉挤着一双蚕豆般的眼睛,如今那蚕豆似的眼睛里此时却充满 了期待,他再次看了看兰钰,又看了看江眠月,那表情仿佛在说,“想知道吗?想知道便接着问我。” 兰钰看了一眼江眠月,江眠月看到这位吴公子生动而可爱的表情,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于是江眠月配合问道,“那今年的条件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吴公子就等着她这句话,江眠月话音刚落,他便立刻飞快接过话茬,“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们,往年国子监的例监生只要通过司业大人的问话,并上交纹银一百零八两,便能来读书。” 江眠月看了一眼不远处正义堂的那些监生们,陆迁正站在第一排,正在东张西望,十分显眼。 听到这里,她心里梗得慌。 一百零八两银子,陆迁家境颇为一般,父亲是个八品的小官,家里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如何能忽然拿出这么多银子? “但是今年却有所变化,据说今年的银两翻倍,且需要属文一篇,经过祭酒大人过目之后,才可以进来读书。” “祭酒大人亲自过目?”江眠月觉得更加离谱了…… 陆迁所作文章,江眠月从前可没少看,此人肚子里几斤几两,她算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如今居然能通过祁云峥那一关进国子监,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祭酒大人亲自选的文章,这样一来,例监生的水平便有所保证。”吴公子一面说着,脸上一面露出憧憬与敬仰,“祁祭酒可真是敢想敢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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