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人。 天成帝昔年种种酷烈行事,他早就通过搜罗来的典籍记载了解得一清二楚,对于这位看似性情平淡的帝王十分了解。他不是好脾性的人, 那人不管是脑子有毛病, 还是背后有什么倚仗,只要天成帝动了杀心,便绝无活路。 他自己死没有所谓, 但要牵连一位无辜之人却是十一不想看到的。 但此刻身受控制,十一没有其余手段。纵然能逃脱那些内监的控制,刺伤天成帝,偌大皇宫, 也无法救出那人。无论怎么想都是绝路。 唯一能做的,可能只有在对方被严刑拷打前, 给他一个痛快。 天成帝吃完了一块山药糕, 又饮下净水,搁下银筷。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对他感兴趣,但既然你想要, 便放了他。左不过一位刺客, 便放任他近我身前,他也不能成事。” 天成帝轻蔑的话语令十一气得满脸涨红, 他的身手数一数二的好,要不是在皇宫大禁,四处拘束,早就取下皇帝的项上人头,哪还轮得到他高高在上地点评? 不过,他又为天成帝对那人的放纵心惊不已,心想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敢当面忤逆君王。 既然天成帝发话要放他,梁惠等人自然不能再押犯人一样踩着他,但也不能松了监管,以免此贼心怀不甘还要作乱。便用铁枷束住十一的双手双脚,又给他喂了枚深红色的药丸。 那丸子味道微苦,入口即化。十一知道那大概是皇宫秘药,专以制衡操控他人。 果然,吞下药丸后,就听见梁惠说:“此药是至毒之药,每月中发作一次,若不服解药,便头痛欲裂,痛不欲生。往日痛死了的也有过。” “冷大人看中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既然捡回一条命,就把心收好,别想再犯上作乱。否则届时没人能保得了你。” 说完,他冷冷睇十一一眼,上前服侍天成帝与他最深爱的臣子,只留两名内监看管十一。 冷大人。 十一心头默念这个名字。 他姓冷。 当今年岁,能在太极殿出入如常,无人敢阻拦的姓冷的臣子唯有一人。 ——科举入仕,三元及第,大魁天下,才华横溢,备受天成帝青睐宠爱,短短数年便位列三品大元,声名赫赫,权倾朝野。 冷贞,冷芳携。 亦是被众人私下里称为“中贵人”,一手遮天、行事狅悖的佞臣。 无数传闻乃至宫中消息都透露出天成帝对他的无上宠爱,身为臣子,却住在古有“椒房”美名的揽雀宫内,天成帝的用意,谁人能不知晓? 难怪他敢当面违逆天成帝,难怪他出口百无禁忌。 难怪…… 养育十一长大的组织为了刺杀天成帝,各种办法都找过。此人横空出世之时,便有人想收买他,毕竟几经周折击杀一名皇帝,古来少有攻成的,只有无数刺客的枯骨留在大禁中。 相反,由天成帝枕边人动手,施以罕见秘药,或吹榻上风,日积月累下,天成帝不是暴病而亡,身体也会垮掉,难有几年寿数。除了开始时极难,其余哪儿哪儿都好。 现在还要十一入宫行刺,当年的收买自然没有成功。 十一从一位师兄里口中听过当年的相关细节,说这位性格骄狂,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面对刺客也敢耍弄,让他们给他寻东海明珠,只要杏果般大小的。 又说此事危险至极,一着不慎就人头落地,拿再多的钱财也没意义,但他好学上进,遗憾于诸多大家藏书未曾阅读,要他们搜罗天下奇书解闷,他们也照做了。 然后,此人转头换了个面孔,躲进天成帝怀里,装得清白无辜,哭诉有人要害他。那名与他联系的刺客,便落入路慎思手里,日夜受酷刑,生不如死,很快自绝。 他死的时候,冷芳携正拿着他们搜罗来的书籍,看得津津有味,空出来的手捏着一粒拳头大的明珠。 十一很怀疑师兄添油加醋了许多,没有把师兄们对他的憎恨放在心上。毕竟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与逆贼为伍。 那时他只当“冷芳携”是个遥远的名字,一个高高在上的权臣,与他此生都不会有交集。没料到多年以后,他行刺皇帝,救下他的居然是曾戏耍他们的冷芳携。 一时之间,十一心绪复杂,既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又有对未知未来的迷茫。 冷芳携救下他,难道是无聊了、没趣味了,又想着抓来从前耍弄过的组织的人,用新花样新手段折磨一番? 冷芳携与天成帝在殿内待到夕阳西坠,倒没有暧昧的举动,只是相对而坐,讨论朝政。用完晚膳,他便带着十一离开了。 橙色的天光之下,映出冷芳携冰雕玉琢般的面容,他不笑的时候显得难以亲近。十一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一路上十一心脏狂跳,在想冷芳携会对他做什么。不过不是害怕,世上没什么事比死更可怕,十一只是好奇。 但到了揽雀宫内殿,冷芳携背对着他说:“你去找药奴,他在侧殿。他会为你安排的。” 说完,他便脱下纱衣,走入屏风之后,那里热气腾腾,显然有一凿活水泉眼。 自始至终,他都没回头瞧十一一眼,刺客的满腹心事、千般猜想,在他的冷漠下全数成空。 屏风背后,灯影映出冷芳携的身形。他脱下衣衫,露出优美的肩颈,摘掉银冠,一头长发如瀑,没入水中。 十一愣愣地看着他沐浴,用水浇洗长发,又抹上香膏。 等到冷芳携出浴,换了身宽松舒适的白袍,将头发擦得半干,漫不经心地从屏风走出来,发现刺客竟然还没走。 不仅没走,还原地坐下,靠着雕蛇的廊柱,双手抱着腿,呆呆地瞧着他。忽略他做的事,刺客的相貌实在年轻,一双黑黝黝的眼瞳浸泡在眼白中,黑白分明,十分清澈。不像逆贼,倒像是个刚刚长成,还没经历多少世事的单纯少年郎。 像个小孩一样。 冷芳携顿觉好笑,问他叫什么,为什么还呆在这里不走。 十一很老实地回答:“不知道去哪里。” “我不是叫你去找药奴?” “药奴是谁?”十一说,“你救了我,就是我的主人,我只跟着你。” 冷芳携微微侧头,垂下发丝,一点点绞干:“药奴是我的侍从。这偌大一个揽雀宫,除了他就是几位洒扫宫女和太监,没有旁的人。现在还要加你一个。” 十一干巴巴道:“哦。” 冷芳携瞥他一眼,心想这刺客言语这样天真,一点都不似成人。面对的老油条多了,碰见他那样心性无暇的人倒很新鲜,因此没有赶十一出去。 他擦干了头发,坐在木凳上,用齿梳将头发一点点梳顺。从顶端到末尾,如此通了数百下头,才搁下齿梳,继续问十一:“你是何人?” “十一。”十一不明白为什么又问他一遍。 “……”冷芳携的嘴唇翘了翘,“不是问你名字。你来自哪里?谁指使你刺杀皇帝?你怎么进来的?” 十一很老实地说:“我是组织的人,被组织养大。每隔一段时间,师兄会给我一张纸,纸上写着人的名字,我就去杀了他们。师兄们说,他们毕生所愿便是诛杀暴虐的天成帝,等我出事了,也要去皇宫里试试身手。” “不久之前,我出去杀人,回来发现大家都不在了,等了好久没人回来。我没有其他事做,想起师兄们说的最终任务,就通过组织从前收买的人进了宫。” 他这么一说,冷芳携就知道了。 一个整日做白日梦的前朝余孽建立的杀手组织,收养孤儿后对他们严加训练,不给好菜好饭,每日除了学习杀人,大概就是对着天成帝的画像培养恨意。等到孤儿们有力气动手杀人了,就给他们派任务,杀了人后雇主给的银钱有九成落到组织手里,只有不到一成分给孤儿们。 那些前仆后继,想要走到天成帝面前刺杀他的人中,就有不少组织出身,都是些本来与天成帝无仇无恨的普通人家,最终堆成累累白骨。 真正与天成帝有血海深仇的前朝余孽,却始终躲在幕后,不肯亲自涉险。一月前天成帝嫌弃组织的刺客太烦人,加上冷芳携想到组织曾威胁过他,新仇旧恨下,雷霆般清扫了组织里的人手。 那前朝余孽自忖身为龙子凤孙,要天成帝亲来见他,被龙虎卫手起刀落,割下了人头。 十一算得上幸运,若不是他正好出门杀人,也没有与冷芳携相见的可能性了。 冷芳携一时觉得十一可怜,自出生后便不由自己,看他如稚童的性格和行事,大概人生中除了杀人没别的事可做。又觉得十一的长相像只可怜小狗,头发也卷卷的,不似常人平直,招招手唤他到近前。 摸了摸一头卷毛,又摸摸下巴。 他只当像安抚小狗一样抚摸十一,却不料十一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么温柔、亲密地触碰。他被弄得脸红心跳,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 十一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很舒服,想再多来些。 便蹲着,乖巧地昂头,让冷芳携不要停,多摸一会儿。 第54章 摔酒壶作乐。 药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冷芳携把十一交给他后,他带着十一去侧殿的一个房间,给他抱了床被褥, 又给他拿了几个馒头和一碗稀饭, 带他去了洗漱沐浴的地方后就离开了。整个过程里药奴一句话也没说。 十一早就肚子空空, 即便只是已经冷了的馒头也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后,他铺好床,躺在上面,回味冷芳携的抚摸, 很快入睡, 一夜无梦。 第二天冷芳携叫他一起吃早饭,十一连杂乱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整理,兴冲冲地奔过去。 雕花圆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的东西, 既有各色糕点,又有各种粗粮熬成的粥,每一种只一人的份量。冷芳携夹了个包子正细嚼慢咽,药奴站在一边。 看到药奴, 十一想起了他的身份——他只是个被侥幸救下的刺客,既不是这里的主人, 也不是冷芳携的朋友。他没读过几天书, 但也知晓规矩礼仪,贵人用膳,奴婢等只能侍奉。 于是欢腾的步子放得慢了, 走到冷芳携跟前, 十一学着药奴的姿态站在另一侧。 “……”冷芳携笑了,“药奴已经吃过了, 叫你来就是一起吃饭的。坐吧。” 十一才坐下,看着满桌的吃喝兴奋地瞪圆了眼,好半会儿,学着冷芳携的姿态,小心翼翼用筷子夹起一枚圆柱状的粉色糕点,囫囵入口,除了热气和微微的甜意,什么也没尝出来。 纵然他极力克制,也掩不住吃饭时好似风卷残云的姿态。不过盏茶功夫,十一面前的瓷碟一扫而空,他吃的嘴角还有油滋滋的痕迹。 这时,冷芳携用完饭,抿了口温水,漱掉嘴里的残屑,问十一:“揽雀殿里没什么人,亦无其他宫殿里的规矩等级。可你要留在这里,至少得有个名分。十一,你想做什么?” 哪知十一听了,一脸呆样地望着他,好一会儿,磕磕绊绊地说:“我,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冷芳携:“据我所知,你们刺客的手段极多,除了使刀剑钩针,还有下毒驱使蛊虫等等。” 十一狗狗一样的眼睛眼巴巴地望他,有些羞惭道:“那些……我都没学好。师兄们教了我好多回,没学好就挨打,可我还是学不好。他们拿我没办法,就只能任我使刀了。” 难怪冷芳携觉得他笨笨的,御前行刺,伪装送膳太监,竟然没想过在膳食里做文章,直愣愣地带刀。原来是除了这个,其他的都不会。 便说:“以后你在外行走,便说是揽雀宫的侍卫,专侍奉我一人。” 侍卫也得有侍卫的样子。 药奴常年留在宫殿里莳花弄草,兼种些药材,不常在外行走。现在来了十一,冷芳携出行都带着他。很快,阖宫上下知道揽雀宫里有位高大的新侍卫,很得中贵人的喜爱。 知晓当日发生之事的人更瞠目结舌,为天成帝对冷芳携的放纵和宠爱心惊不已。 再一次见到内监梁惠,是在一个薄暮黄昏的傍晚。天色将暗未暗,头上的霞云漫天连片,颜色由浅紫过度到深红。十一很少有时间驻足望天,此刻看得有些痴了。 傍晚的凉风携着花树香气,又送来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极轻,极柔,像从水面掠过,只留下几道微不可闻的涟漪。偏偏十一耳聪目明,很快挺直腰背,绷紧肌肉,警觉地看过去。 之前他与梁惠除了送膳时匆匆一个照面,便只有拿匕首刺他和被他踩在脚下的交流。这回十一才看清了这位权势在握的大太监。 他一袭深青色的锦衣,踩一双绣了团花的皂靴,容貌清秀俊雅,不像是太监,倒像个读书人。 梁惠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象骨扳指,两手稳稳地端着漆色托盘,上面立着一个瓷白如月的酒壶,十一嗅到淡淡的酒香。 梁惠说:“我来给冷大人送酒。” 没等十一反应,他就绕开走进大殿之中。 殿内屏风后,冷芳携斜倚榻上,借着烛火看书。灯光映出他的影子,投在山河社稷的插屏上,显得他身姿曼妙,更兼几分煽情。 梁惠垂下眼,来到屏风近前,双手举案至头顶,道:“陛下说现在暗香浮动,是品酒的好时候,差我特意送来陛下亲手酿制、刚出坛的梨花酒一壶,盼与君共饮。” 榻上人恍若未闻,不慌不忙地掀过一页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梁惠还保持举案姿态。冷芳携不耐烦了,合上书页,起身走到梁惠跟前,看他把头埋得死死的,捏着酒壶的把手端起来,不甚在意地扔到地上。 酒壶碎裂,里面清色的酒液溢出,香而不浓,雅而不淡的香气在殿内升腾。 他漫不经心道:“我从不喝酒,陛下也许年老体弱,记性不好,记错了。” 梁惠跪在地上,听他的声音冷淡无情:“你去回禀他,就说谢过陛下的心意,酒壶的声音清脆悦耳,如闻仙乐。” 一挥衣袖,径直走出大殿。 梁惠放下托盘,把衣袖捋至肘侧,将酒壶的裂片一片一片捡起放回托盘中。余下的酒液,他拿衣袖擦去,携了沉甸甸的一身酒气。 梁惠离开时,十一一直观察他,想看他有无发怒的颜色,孰料从那张平静得好像焊死的脸上,根本瞧不出他心底的想法。 刚刚殿里发生的一切,他全看在眼里,既为梁惠吃瘪高兴,又觉得冷芳携如此随意地欺辱一位权柄在握的内监,恐怕不好。 前朝旧事,十一知晓甚多。末年时宦官作乱,那位号为九千岁的太监性格古怪,一朝大权独揽,便将从前只是责骂过他一句的宫妃挖眼拔舌,浸泡在酒液之中;又有许多内监操控权势,害得阖宫诸人苦不堪言。 太监无根,性情大都偏狭阴暗,睚眦必报。 冷芳携辱了梁惠,对天成帝的赏赐不屑一顾,行事恣肆,日后若被天成帝厌弃,恐怕下场凄惨。 …… 那头,梁惠携一身酒气与满盘残片回到太极殿。殿中传来低语之声,除了天成帝外,还有一名年老者,只一声梁惠便听出那是阁老汤沃。 他便站在殿外等候,稳稳地端着托盘,湿哒哒的袖子一点点滴水,残余的酒液在地砖上点出一道又一道湿痕。 自从被天成帝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梁惠再没有往昔为大太监洗衣刷靴、倒茶奉迎的狼狈,遑论被人弄得衣袖脏污。太极殿侍奉之人,没有痴傻的,看出来能令梁监如此狼狈却又甘之如饴,定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也就没有人自作聪明去替梁惠端盘。 殿内,除了天成帝与阁老汤沃,再无侍奉的宫女与内侍。 两人商讨的并非机密要闻,乃一桩某某官员买卖田地、伤人性命、不敬长官的旧案,只因引得当地民怨沸腾,递来血书,又与汤沃一名心爱弟子有关,才惹得阁老亲来请罪,实则打着先退后进的主意。 血书一事,嫌疑重重,汤沃一看便知与自己政敌脱不了干系。但他不能像个市井野夫般撒泼喊冤,揣摩着天成帝的心思,先认罪,再求宽容。 犯事官员难逃抄家灭族,但他那弟子须得保下。 他在天成帝面前毫无为官者、为老者的尊严,说着说着便涕泪不止,拿衣袖擦去,声音也几度哽咽。 边哭边说,边觑天成帝的脸色。只见高高在上的帝王容色平淡,黝黑的眼珠子不知落到何处,总之是没把他看进眼里,手里拨着串绿檀念珠。 汤沃与天成帝为臣多年,还算了解帝王的习惯,便知对方嫌他的认罪哭诉无聊,已经是不耐烦了。 果然,天成帝开口,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此事,你督办。若再有其他,拿你是问。至于柳歇,蠢不可及,你费尽心思留他做什么,玩耍逗乐当猴看?” 听得汤沃满心苦意,但面对天成帝,他完全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只能认下这一茬,舍弃爱徒,等日后回报给生事之人。 很多人鄙夷他性情软弱,皇帝说一不二,汤阁老只能喏喏应声,不发一词,他手下诸人中也不乏这样想的。因为只做天成帝的应声虫,很多官员格外看不起他,认为他毫无为官的风骨。 风骨?那是什么? 自古主弱臣强,主强臣弱,皆是如此。天成帝御极十六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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