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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的大理寺卿之位。据传汤易两党相争,都想把自己的人推上去,汤党那边的候选人便是汤霄的一名酒肉朋友。 那么他与汤霄之间,恩怨并不深厚,只有最浅层的利益冲突。 快速想过一转,骆希声躬身行礼,十分恭敬,又不失谄媚道:“原来是汤公子当面,方才我一时眼拙,差点没认出您来,恕骆某失礼。您叫住我,是有什么要事交代吗?” 这姿态,这语气,这表情,全然不似他在朝会上拒绝冷芳携时的高洁正直,充斥着利欲熏心的小官试图攀附上位者的阿谀。 汤霄眉梢微动,显然没想到骆希声竟然这么没骨气,直接奉承起他了。 立刻索然无味,鄙夷道:“冷贞怎么会看重你这样的人?他眼睛瞎了吗!” 他原以为能拒绝冷芳携之人该有多刚正,没承想竟然是个小人!也不知冷芳携什么个眼神,独独对他另眼相看! 他真该让他看看骆听现在的样子。 不过,现在却也没有继续教训骆希声的心情了。瞧着他殷勤的眼神,汤霄顿觉腻味,但不为难骆希声,心口那捧恶气始终发泄不出来。 狠狠瞪着骆希声,干脆嘴里发起牢骚,毫无顾忌地骂他爹软弱,谁都可以过来踩一脚。骂汤党里的某某官、某某御史,虚有其表,俗不可耐。 听得骆希声微愣——自己人都骂这么狠,汤霄是从哪儿跑出来的疯狗? 看他身边的跟班,都是一脸平静,习以为常的样子。显然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汤霄转而骂起易党之人,轻蔑地评价易积石:“易积石孤家寡人,虽然汤沃没什么本事,但对上他,一个被门人弟子操控的泥偶,迟早让他败下阵来!” 骆希声怀疑他是在哪儿受了不痛快,因此随便找个人发泄,全当听猴子乱叫。 汤霄实在骄狂,满朝文武,除了皇帝和冷芳携,似乎谁都敢骂,一边骂一边走,完全把骆希声抛之脑后。 ……有病一样。 骆希声凉凉瞥他一眼,拢着袖子继续买菜去。 隔日到大理寺时,骆希声发觉同僚们面色都有些难看,窃窃私语,脸上忧心忡忡,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他自然不能走过去当面问他们,便佯装专心做事,偷偷听。 这一偷听让他愣在原地。 ——汤阁老的儿子,昨夜死了。 第66章 这画中人,骆希声越看越觉得像极了冷芳携! “这纨绔子据说近日来心情不爽利, 夜夜都去酒楼里喝酒,通宵达旦。家仆和酒楼里小二只能等第二日早晨去找他,将他送回家中。若提前进去了, 此人便大发雷霆, 对其拳脚相加。” “嘶——汤阁老的脾气这么好, 怎么生出一个如此暴虐的儿子来?且他如今年岁不小了,还无所事事?汤阁老也不管?” “嗐,汤霄是阁老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儿子,看他跟看亲孙子差不多,爱且来不及, 哪里忍得下心管教呢?于是一直放纵着, 却不料放纵成白发人送黑发人,天人永隔了!” “据说今晨汤府的家仆去酒楼专为汤霄空出的雅间拎他回家,进门时见到汤霄倒在桌上, 还以为他喝醉睡着了,凑近了些,才闻到血味,定睛一瞧, 一把匕首正没在他家少爷心口处,淌出的血把半件衣裳都浸透了, 很是骇人。那老仆登时发出一声惨叫, 差点没连滚带爬逃走。” “啧啧啧……”有人意味深长地说,“难怪大理寺中,那些大人物的脸色很不好看。自家魁首的亲儿子死了, 还是惨死!可不如丧考妣吗?易党之人却也冷着张脸, 一点瞧不出高兴的神色。” 这些人都是大理寺中没什么姓名的小吏,几乎不引人注目, 躲起来议论高官大员,嘴上毫不留情。就算骆希声在场,他们也没顾忌。 “嘿,他们为什么不高兴?你说汤阁老的儿子死了,显然被人杀死的,最能想到的凶手是谁?除了易党之人,谁胆大包天敢杀阁老之子,焉知九族够不够他挥霍?现今嫌疑最大的,便是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礼部郎中辛义华!此人能言善辩,更有一目三行、过目不忘之能,在易党中地位不低,堪为易阁老最为得意的心腹弟子!” 有人用一种看好戏的语气道:“看来汤易两党,要你死我活了!” 大理寺中纵然有汤易两党站队之分,可显然分不到他们头上,大佬们的恩怨情仇与他们无关,至多只能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谈。所以这种能令朝野动荡不安的大事情,完全不能令他们惶惶不安。 骆希声听着,有些唏嘘,昨日他刚见过汤霄,被那骄狂的阁老之子一顿鄙夷,虽然很不喜欢他,但一个活生生的人,昨日还见过,今晨却已经没了,生死无常,令人感慨。 感慨过后,骆希声将此事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核验大理寺官员的名册,这种专门为难他的小事情也要做好,为日后升官发财做好铺垫。 汤霄、汤党与易党之人的事情里,没他的事,他最需要做的是躲避风雨,明哲保身。而且,就算此前惹来许多人注目,这件事发生后,应当没人有心思想起他了。 早朝过后,骆希声把名册核验完毕,正打算将名册送至上司桌上,顺便去食肆里拿几个刚出炉的馒头填填肚子——早上上值时,食肆通常未开,只能忍着腹中饥饿等早朝过后。 余光瞥见一片雪白的衣袍,在大理寺中或绿、或青、或绯的颜色中十分突出,引人瞩目。骆希声眼皮微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加快脚步,打算立刻远离是非之地。 “大理寺评事骆听——”骆希声脚步微顿,僵硬地转过身来,就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位白衣虎袍、扶刀静立的龙虎卫,身旁跟着一名身形稍稍佝偻,两鬓霜白的老人。 那老人一身绯衣,腰环金带,面容再熟悉不过,正是骆希声早朝时偷偷窥看过的汤沃汤阁老! 他此刻出现在大理寺内,意味着什么,骆希声已经心有预料。 果然,骆希声走到路慎思面前,掀袍跪下,就听他口述天成帝旨意,说他思维敏捷、头脑缜密云云,十分不走心地夸了一通,然后当头压下惊天重任——要他负责审理汤霄案!最好三日便查出真凶。 汤沃眼底青黑,一晚上的功夫头发白了一半,显然受到的打击不轻。面对骆希声,他竭力保持温和的笑容,隐去眼中浓重的戾气,深深弯腰俯身,以一介慈父的心情请求骆希声: “骆大人,犬子无辜惨死,真凶逃之夭夭,老夫悲痛难当,恨不得立刻随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去。可一想到真凶还逍遥法外,便不能安宁,夜不能寐。还望骆大人还我,还我那可怜儿子一个公道。汤某,不胜感激。” 骆希声连忙扶住他:“阁老言重了。骆听一定全力而为,不负陛下重托。” 心头却哂笑,你应该知晓你儿子昨天才把我围住为难一番,现在托付给我,是真的放心了? 又不住哀嚎,很想立刻收拾包袱逃离京城。直觉告诉他,这突如其来的泰山重任背后,一定少不了冷芳携的事,不然天成帝好好的,怎么会想起他这个芝麻小官? 果然,向路慎思示意,回去拿东西的时候,骆希声听到同僚们窃窃私语。 “今日朝会,陛下本想点刑部与京兆尹共审,哪知道那位忽然站出来,说大理寺中也有一位断案如神、秉公执法的官员……汤阁老不敢反驳,于是陛下依照那人的心意定下人选。真是荒唐……” 见到骆希声,那些从前明里暗里排挤他、讽刺他的同僚却露出怜悯的神色,罕见地对他展现出善意。冷面待他之人,还露出一个笑容。 显然他们现在发觉了,原来中贵人并不看重他,相反,对他还抱有恶意。毕竟这不是个好差事,在龙虎卫的协助下搜罗一位凶手不难,难得是其中牵涉了汤易两党,事涉党争,稍有不慎就会卷入其中,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何况他还招惹上了中贵人。 今日还能见到骆希声,或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只能在午门观刑时再看到他了。 骆希声不知道同僚们怜悯中又带着此人必死的复杂心情,整理好情绪,拿上他平日办事所需之物,就立刻奔到大理寺外。原地只留下路慎思一人,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很是冷漠。 “走。” 直接就要开始查案了。 案发之地位于与星连居齐名的芳歇楼里,因发生了凶案,酒楼里的客人全空了,街外也是一片冷清,除了几个吸着鼻涕好奇地往里看的小童,就是一队带刀的龙虎卫。 芳歇楼的掌柜候在门外,看到骆希声和路慎思,忙把他们迎进去。不过,骆希声敏锐地察觉到,掌柜虽然神情和动作都很惶恐,眼神却很平淡,有种无惧于汤霄之死带来风雨的坦然和从容。 这很奇怪,毕竟一位阁老的儿子死在酒楼里,阁老还是出了名的爱子如命。凶手虽然不一定与酒楼有关,但此事过后,酒楼一定会被汤沃迁怒,能不能继续开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怎么掌柜还如此冷静? 还未思考清楚其中存在的问题,骆希声刚刚跨过门槛,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只见满目凄凉的酒楼里,一名绯衣男子坐在正中央,披着雪白色的披风,领口的绒毛簇拥一张清艳冷淡的脸。 此人一手缩在披风底下,一手端着瓷白酒杯低饮,骆希声走进了却没有嗅到酒味,里面装的是清水。 “来了?开心吗?”冷芳携抬眼看他,眼中神光鲜活灵动,雪白绒羽随之摇晃,仿佛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笑得不怀好意,“这种一飞冲天的好机会,平常少有人能遇到。即便遇到,也不一定能抓住。你要好好把握。” 说完,端起瓷杯又抿了口水,弄得红唇湿漉漉的,像刚被人亲吻吮吸过。 冷芳携待人向来只是淡淡,如今对他露出这种仿佛作弄一位好友般的亲昵神色,骆希声痛并快乐着。一时哀嚎,盯着对方陷在绒羽中的侧脸,很有种伸手揪一揪、捏一捏的冲动。 一时想求饶,让他别作弄自己了。 心头思绪万千,忍不住沉溺在冷芳携唇角淡淡、俏皮的弧度中。 汤霄包下的包间位于芳歇楼三楼左边,因窗外便是贯通京师的御河,每到夜晚便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衣着鲜亮的小娘子、小郎君,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皆可谓美景无边,因此一晚便价值千金。汤霄眼也不眨包了这么久,可见汤氏家财之丰厚。 雅间外有两名带刀龙虎卫值守,见到冷芳携与路慎思皆拱手行礼、十分恭敬,对骆希声则漠然无视。 推开门来,刺鼻的酒味混杂着未散的血味冲入鼻腔,冷芳携眉梢只不过微微一动,路慎思便走到他面前,替他遮住气味。黑压压的身躯遮盖了大半光线,冷芳携瞥他一眼,待习惯了气味后,方迈步而出。 只见一张圆形酒桌,铺着缎花的锦垫,桌面、地上一地的酒壶和酒液,满目狼藉,汤霄的尸体还留在原地,埋头倒在酒桌上,若不是侧面看去看到心口处的匕首,和被血液浸透的衣袍,真要以为他是睡着了。 在冷芳携观察案发现场时,骆希声已经将目光放到雅间中一处较为突兀的摆件中——一个漆色木柜。骆希声打开来看,发觉其中放的都是一些卷轴,被黄带好好地束住,一捆又一捆。 解开一个,打开来看,是一幅画,用淡墨绘出一个绯衣的背影,衣袖翻飞,虽然用笔寥寥,也能窥见画中人飞扬的姿态。画卷右上方写有两个飞扬的大字——汤霄。 汤阁老之子在书画上的造诣显然不低。 骆希声眉头微皱,总觉得这绯衣人有些古怪,便又打开一个,还是类似的画……他将剩下的全数摊开,里面要么是人的背影,要么是一双极为漂亮有神的眼睛,要么是捏着花枝的手,要么是红艳的薄唇。 看着看着,眉头越发紧皱,直到看完最后一幅画,骆希声恍然大悟,才发觉萦绕在心头的古怪之意到底是什么—— 太熟悉了。 这画中人,骆希声越看越觉得像极了冷芳携! 可汤霄怎么会画他?还画了如此多,如此用心,如此……用情。 寥寥数笔就能将冷芳携的身体部位勾勒得如此清晰,如此传神……汤霄,他到底观察了冷芳携多久,以至于旁人只是看一眼,就能意识到画中人的身份。 骆希声僵在原地,捏着画轴有些不知所措。他总觉得这些东西拿给冷芳携看,是一种亵渎。 可是后者已经发现他的不对劲,径直走过来,微微一侧身,就看到了摊开的画卷内容。 冷芳携挑眉:“……这是?” 明明是搜罗出的汤霄的遗物,骆希声却有种看艳情图被本人抓住的尴尬感。他想立刻合上画卷,在冷芳携凉凉的眼神下,不敢擅动,只能硬着头皮说:“应该是汤霄留下的东西。” 冷芳携颇感兴趣,拿出其他的画卷一个个摊开来看。他意识到里画中人的身份,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 路慎思看到他手里画卷上含着冷光的妩媚眼睛,跟被针扎到一样收回眼神,垂眸冷冷道:“痴心妄想。” 冷芳携很疑惑:“我从前见过他吗?” 之前他在楼下等着骆希声,未曾上楼来,也就不知道雅间里除了汤霄的尸体,竟然有这么多与他有关之物。可搜罗过往的记忆,他似乎从未与那个骄狂不成器的阁老之子打过交道。 本人困惑不解,路慎思不假思索地说:“汤霄此前在百药书院读过书,比你晚一年入学。那时他的性格就很古怪,仗着父亲的身份在书院中横行霸道,还与你发生过冲突,想与你一较高下,后来发现你文采飞扬,远非他所能企及,便作罢了。” “你三元及第,大魁天下时,汤霄曾鼓动汤沃聘你为师,后来不了了之。” 冷芳携笑了:“你知道得那么清楚,我却不记得了。” 他想了下,对照着路慎思说的内容,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一张倔强青涩的面孔。 那时南留书院的老师和学生来游学,与百药书院在春山流泉之上操办一场春日宴。美其名曰欣赏春日美景,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斗诗宴会,两院弟子交往嬉闹之余,暗含比试之心。 文人之前的斗争很少发展到肢体上,多是默不作声、风雅从容的,身着轻薄澜衫,头佩花冠的学生们或坐于岩石,或依靠松柏,或仰躺屈腿,你来我往,以诗相和,以诗相斗。 冷芳携当时挨着沈质坐,拿了根干净的毛笔沾泉水在岩石上练字,逢有旁人挑衅,头也不回,几乎不假思索,提笔在石上作诗。 沈质则在一旁低头捏着藤条,曲成环状,将野花配在其中,扎出一个鲜妍娇美的花冠,轻轻压在冷芳携的发顶。 “师兄!”冷芳携略感不自在,晃晃脑袋,想着沈质一番好意,便没有取下花冠。 汤霄便是在宴会正酣时出现的。一身沉闷严肃的玄色衣袍,发冠嵌玉,日光下熠熠生辉,在放荡不羁的两院学子中格格不入,更兼神情阴冷,浑身散发出不可亲近的气势,使得没人敢靠近他。 冷芳携眯着眼睛练字,听到一旁有人议论,说此人言行狂妄,常在课上起身顶撞老师,还经常指着同学的诗作文策逐条批驳,大有轻蔑不屑之意。不过,他的文采确实出众,在经学一途更功底深厚,是以虽然都看他不怎么顺眼,却没人对他所作所为置喙。 他只当听着玩的,被议论的人却径直走到他面前,挡住了巨大岩石。 “嗯?”冷芳携轻飘飘看他一眼,“有何贵干?” 旁人口中常常大放厥词的狂人,面对他时却有些紧张,嘴唇紧紧抿着,眼睛先是直愣愣盯住他,又在他平静的回视中败下阵来,飘忽不定。 “你,你……”汤霄当时说话也磕磕绊绊,叫冷芳携以为他口有疾,心想无非又是一位来与他斗诗之人,招手让他挪开,不等汤霄说完,便沾水挥笔,写下一首诗。 冷芳携道:“可以了,走吧。” 他还想认真练一练字,不耐烦与旁人翻来覆去地斗诗。 汤霄就这么被他赶走了,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离开时稀里糊涂的。 现在方明白,汤霄当时找他,或许不是为了斗诗。 不过,这是冷芳携能够想起的,与他打过的唯一一次照面。自春日宴后,除了偶尔会听说有位汤姓师弟格外狅悖之外,再也没有见过他。 走到尸体前,冷芳携伸手,捏住汤霄的下巴。尸体僵硬,触手冰凉,弥散着阴寒气息,还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冷芳携观察他的五官,比之从前,汤霄的长相越发阴骘,纵然闭着眼睛,也不难想象睁开眼时的傲慢刻薄。 一个才华横溢的小师弟。 可惜了。 冷芳携思绪淡淡,松开手指。 可你最终不仅一事无成,还做尽了恶事,成为别人除之而后快的祸害。 …… 查案之事由骆希声主导,路慎思为副手,冷芳携只当来看戏,什么都不插手。 骆希声此前只处理过一些街坊邻居、鸡毛蒜皮的小事,杀伤人命的案子只在案卷里看到过,从来没有到现场勘验、询问的经验。但圣旨已下,就由不得他不行,维持平静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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